诱鸟(70)
“别太恨我。”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打开刀,拿他的手覆在我的手上,刀尖抵着脖子,“记得不要摸着把刀,不然警察会以为是你杀的人。”
趁他愣神,我捏着刀柄一捅而下,他眼睛的时间流逝骤然变缓。
锐痛突如其来,刀掉在地上,手腕几乎被掰成九十度,我被郑子闫扑倒在地。他狰狞的面孔蜿蜒着泪痕,在怒吼的下一瞬缩紧,泪几乎喷在我脸上。他用一种恶毒的语气哀嚎、乞求。
我爱你......我爱你......
“我爱你...”
全知全能的神,全知全能的慈悲神,心甘情愿被我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亲吻我抱住我。我们在祭坛中央,血液飞溅中接吻。大理石地板有股腌透的腥味,他吻我沾满鲜血的双手,吻我血肉模糊的额头,吻我肮脏龌龊的心跳,还诅咒他爱我。
我看到血红烈日从窗口掉进来,他全身都是金黄的。阳光在他身上吱吱扭扭,又落入祭坛熄灭,我的的心快要跳出胸膛。
他咒完自己,爬起来将山羊抱到沙发上,“郑辉在精神病院,还有大概15分钟。”
“什么意思?”
“衣服脱了,你身上穿的都要烧掉。找个被子...或者睡袋,把他装进去。东山那边有个水库。”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抹了一把额头,“迟早要被发现,能拖一天是一天,钢笔我收着。到时候问起来你就说你被吓傻了,来不及拉开我和他。”
“谁他妈要你顶罪?你是傻逼吗郑子闫?”
他自嘲般哼笑,跨步过来,掌着后脖把我扯到跟前,一口咬住我的下嘴唇左右拉扯咀嚼,血腥味在嘴里爆开,我疼得浑身颤抖。
吸够了血,他松开嘴,低头把血水蹭到我锁骨上,一下一下抹开,“老子傻逼透顶了,上辈子欠你的。”
“你别想了,我不会让你顶罪的。”
他当作没听见,直起身进屋,折返时一边将钢笔装进口袋,一边铺开棉被,“把他抱到被子里来。”
“我等下就去自首。”
他不理我。
“郑辉知道要看吴倩的是你,但是没想到你是调虎离山。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叫我先赶过来。你反侦察能力不错...”
我抱起郑驰,手背蹭过他鼻尖,微弱的温风吹得有些痒。郑驰闭着眼睛的样子很乖顺,酒窝周围簇着大坨大坨血块,像盛开的红花中间有颗铁钉花心,滑稽有趣。我看着他笑了笑,手背蹭两下裤子,又重新抱起他放进棉被,“不是调虎离山...我要看吴倩是真的,要杀人也是真的。你们肯定会知道,但我不在乎。”
郑子闫停住动作抬头看我,泪痕在血里化开,勾勒出鲜红的边。他又低头,看被子里死寂的山羊,看了半晌,他乍笑,“我一定是疯了。”
第56章 苍蝇
人将死的时候大脑会启动自我保护机制,自动屏蔽所有疼痛。阳光灿烂的下午,窗口的光洒进来,先是只有两个手掌那么宽,然后顺着地板延伸,越来越宽,颜色也从白色到浅黄,再到金黄。郑驰就躺在一片金黄里,大脑打开了保护罩,他感觉不到痛苦,甚至觉得阳光温暖和煦,他的视线只剩下一条缝,他想睁开,没有睁开的力气,想闭上也没有闭上的力气。他在阳光灿烂的下午看见我抱着两卷皮毛过来,心里有一丝慌乱,但大脑在减少思考,以便有更多能量支持心脏跳动,他的慌乱稍纵即逝了。眼缝大概能看见两个指节,他看到皮毛被展开,皮毛盖到他身上,郑子闫运动裤中央散开的松紧带。郑子闫以前从不会把松紧带露在外面,他想。他看见松紧带晃动几下,像肚子里淌出的肠,他想知道他的肠是不是也这样大剌剌地敞在外面,但他看不到。他看到皮毛裹住他,长度刚好到他鼻端,视野下方长出一排雪白的野草,野草在他鼻息下轻轻摇晃。他看到我伸过来的手,两个指节填满世界,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们说:“我是郑辉请来的保镖,那天老板突然把我叫出门,去南湖州精神病院。我老板的老婆是精神病,他儿子也有可能是精神病。郑辉叫我们去精神病院,去抓他儿子。结果郑辉的儿子不在精神病院,他联系了他儿子去抓他的精神病儿子。不不......我说的是他大儿子,郑辉有两个儿子。护士说他的精神病儿子来过精神病院看他妻子,所以郑辉没有急着走。我听说犯过罪的精神病人和家属的探视过程都会被录音,我看见郑辉把录音要了过来。”
他们说:“郑辉先带我们去的精神病院,后来去了一中附近的小区。我和师傅刚上楼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很浓的血腥味就像......就像小时候家里杀猪后院子里散不去的味道。小时候闻不惯可以走开,长大后只能硬着头皮上。打开门我差点吐了。郑辉不是我第一个雇主,但今天是我第一次见这么恐怖吓人的场面。我开始默背师傅的教诲:眼要瞎、耳要聋、口要严、手要快。我一共背了三遍,还是没敢抬头,是师傅给了我一巴掌把我扇醒的。”
他们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好了...这是我见过的古怪场面里最血腥的,血腥场面里最古怪的。我见到很多血掌印,沙发上、茶几上、窗帘上,密密麻麻的血掌印。地上有好大一滩血,边缘干成棕色,中间还是湿的红色,很多红色聚集在一起就成了黑色,黑色倒映出郑辉的两个儿子。精神病儿子抱着一只白色的头,大儿子抱着白色的尾,白色看起来像一只加大号的萨摩耶。他们抱着萨摩耶站在血中,郑辉第一个冲进房间,先是给了大儿子一巴掌,萨摩耶掉到地上,掉到黑色里,把白色染成红色。精神病儿子拖着萨摩耶的头往里走,尾巴在地上拖出一楞楞血迹,像延展开的百叶窗,深红的浅红的。”
他们说:“我看到郑辉推开精神病儿子,他把萨摩耶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全身也染成红彤彤的颜色。他把萨摩耶的皮扒下来,里面是他的二儿子。我觉得是死了,人死前会抽搐,我爷爷死前就在抽搐,他二儿子没有,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这就要说到怎么古怪了......二儿子脸上一左一右有两个钉子,目测是七厘米那种,用来钉家具的那种钉子,钉在他二儿子脸上,肚子是黑色,隐隐约约有黄色的脂肪和红棕色内脏。这还不是最古怪的,我说要打120,郑辉却打掉我的手机,说不用。他摸了摸他儿子,说没死。他把他二儿子抱到我手上,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把二儿子送到那里。那是个私人疗养院,建在半山腰。多年前我的一个雇主被仇家追杀,中枪后不敢去医院,也是去的那家私人疗养院。我抱着他的二儿子跑下楼,他二儿子很重,闻起来有很浓的腥味,肚子还在流血,冒出的鲜血热气腾腾往我脸上蒸,血晃动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看到他的眼角也闪闪发光,他没死。”
他们说:“师傅下楼后我也想下楼,郑辉说他二儿子没死,他说给我们一笔钱,让我们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我说不透露客户隐私是我们的行规,我师傅很久以前保护过一个雇主,他被仇家追杀中了一弹,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雇主叫什么名字。我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更没有理由管。郑辉不知道我可以在脑子里和自己说,他说好。我看见郑辉的精神病儿子躺在萨摩耶拖拽出的长方形血渍里笑,笑声忽长忽短,又高又低,他咧开的嘴长长的,吐出千万只蚂蚁蟑螂,往我脚底钻,爬满后背,在我脑袋上筑巢。郑辉去拉他,他抓起地上散落的钉子要扎自己。郑辉扑过去了,他扎不到自己就往郑辉身上扎。郑辉没躲,被钉子扎进腰侧来回进出,他只闷哼一声。我扑过去一人一边压住精神病,钉子猝不及防扎进我腰侧,我没想到会这么疼,朝他麻筋一锤,钉子掉到地上。郑辉乘机把他的手扣到背后,用手铐铐住。我捂着肚子翻滚到血里,郑辉却看起来安然无恙。他跪在地上,腰被血染成黑色,把在地上不断打挺尖叫的精神病紧紧抱在怀里,这时候一直坐在沙发里低头的大儿子也站起来了,他跪在精神病另一边,脱下自己的上衣,往郑辉流血的腰上方一扎。我脱下腰带递给大儿子,低头时听见他对郑辉说,我们是不是都完了。”
他们说:“我看到郑子闫把腰带系在郑辉伤口上方,郑辉没说话。他抱着精神病,任由他大笑着蹬腿,在他怀里伸展成一条长长的鳗鱼,衣服在挣扎中卷到胸口,裤子也被蹬到大腿上。郑子闫跪在一旁把衣服拉下来,裤子拉上去,衣服又上去,裤子又下来。郑子闫不厌其烦地拉,郑辉不厌其烦地抱着精神病,说爸爸爱你,爸爸爱你,不要哭。宝贝快睡觉,我们带你回家。明明精神病在笑,笑得整间屋子里的蟑螂都在我头上疯跑。我看见郑子闫亲了一口精神病的额头,他的嘴上还有血,精神病的额头也有血,郑辉也亲了一口。我正要找找屋子里有没有什么急救箱,却看到郑辉的舌头和精神病的交缠在一起,精神病不笑了,也不挣扎了。我连忙别开头,却在电视屏幕上看到精神病额头的血沿着鼻梁流进他和郑辉勾缠的舌缝,大儿子脸埋在精神病的颈窝,沿着锁骨一直往上亲。我想起郑辉说精神病和大儿子都是他的儿子,我想起师傅说精神病是他的亲儿子,我想起郑辉说爸爸爱你。我感到头顶的蟑螂咬开头皮沿着血液钻进胃里。我感到胃里都是蟑螂,快要把肚子撑破了。我看到肚子越来越大,我的肚皮顶出一种畸怪的形状,我低下头去摸,能摸到蟑螂锯齿形的触角,锯齿间有三个男人在接吻。我突然觉得一阵魂飞魄散似的恶心,丢下急救箱跑进了厕所,我听见精神病在喊,爸爸...哥哥...很甜腻,又令人作呕。我像吃了一口苍蝇腿上沾的蜂蜜,吐倒在马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