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45)
我一下竖起耳朵,下巴搭在爸爸肩头,直勾勾看着吴母,她对我熟视无睹。
爸爸不置可否,“嗯,医生说她要待在尽量让她感到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才想到您家,毕竟是她长大的房子,总比我那里好些。至于郑驰。”他摇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大了,我也管不了他,既然他想他妈了,就让他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妈,您嘴上这么说,还不是好吃好玩地供着他,我看他都乐不思蜀了。”
三言两语把老太婆哄得笑不见眼,我暗中掐了一把郑辉这个颠倒黑白的老东西的腰。他一只手伸向后把我擒住,手指曲着搔我掌心安抚。
老变态一本正经地收了微笑,“对了,爸、妈。我这次来,也是有事要跟你们说。”
拐杖在地一敲,吴父抬眼,“什么事?”
“不急,晚上我再慢慢跟您说。”
“肚子饿了吧?我进去帮忙,你们爷俩儿接着聊,啊。”吴母站起身,拍拍郑辉肩踱进了厨房。
吴父曲着眼移向我,“多大人了?”
我一愣,“16。”
“嗯。”他点头问爸爸,“就准备这么养着了?”
爸爸把手放在我的后颈,“他就是我儿子。”
“一个两个,就知道胡闹,她收一个你也收一个?没点分寸。”吴父睥睨的眼神把我和郑辉打个对穿。
郑辉不卑不亢,却意有所指,“我和小倩不一样,他和郑驰也不一样。爸,有什么事咱私底下说,别当着孩子面。”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着。”拐杖顶起一只肥蛆,它盘踞在杖顶,躬着身子往外挪,“汪俊要走了,送送他,我上去了。”
我转头,客厅后面的偌大落地窗外是房子的后院,一个白大褂正从后院穿过,往落地窗方向走来。
爸爸叫我在这里等一会儿,然后往客厅和后院相连的门外走去。
整个后院都是平整的草地和灌木丛,花丛,草地长度没不过鞋跟。白大褂站在一棵灌木后停留了一会儿,在我的方向只看得见他的侧脸,看不到他看的东西。
郑辉穿过后院,和白大褂握手,他们在原地寒暄了一会儿,随后向大门口走去。
我看着那丛灌木出神,它饱满的形状与男人的龟头类似。
“在想什么?”
爸爸在我身旁坐下。
“在想你。”我靠近爸爸怀里,被他撑起来,“坐好。”
我又不死心地去摸他腿间,爸爸抓住我的手腕,“别闹。”
他不懂,我摩挲着他的大腿内侧。他不懂我不是想做爱,我只是想隔着裤子问他还疼不疼。
我问不出口,伤疤也没有嘴。这是个无解的命题。
我收回手,轻轻钻进他胸膛里,偎在他垂眼的阴影中,“爸爸。”
“嗯。”
“爸爸。”
“嗯。”
“爸爸,我的脚还有点疼。”
他脱了我的鞋,大掌揉着我的脚踝,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待在别人家里,待在我和他的家里。
“那阿姨在哪里?我看到后院好大啊。”
“在旁边那栋房子住着,郑驰和他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旁边那栋?”
他又告诉我,吴父为了清净,把这栋房子和旁边那栋房子也买了下来,然后将两边的后院打通,只围了一圈半人高的围栏,中间开一扇木门。
“他们的后院挺漂亮,等下我去看她的时候你要是无聊可以去那逛逛。”爸爸说。
我扭头,夏末的风间温间凉,那株灌木被风吹得瑟瑟发抖。
“好。”
......
吃饭的时候,吴父又下楼来。爸爸拉着我走进饭厅,让我紧紧挨着他。我偏不,坐到他对面去,和老太婆并排,吴父坐在主位。
吴倩不愿出门,阿姨就把饭端到她房间。
爸爸给我夹了一只鸡腿,“郑驰在哪?”
吴母扫过我的碗,“那孩子啊,不知道野哪儿去了,到现在也不回来。”
我脱了居家鞋,伸直脚,像一条小蛇拨开爸爸的裤腿。筷子夹沿着鸡腿根部打着圈往上游。
爸爸淡淡地看向我,“叫他回来,我有事跟他说。”
鸡腿处理得很干净,麦黄色的皮肤毛孔细腻,筷子几乎都要打滑,它软得像蛇,陷进鸡腿皮肉里。温热的冰凉的...筷子、皮肤。
吴母有些为难,“这,放假了,有什么事等他玩完再说吧。”
“那我打。”爸爸又给我夹了一只鸡腿,“我的话他都不听了吗?”
一只鸡只有两只腿,现在都在我碗里了,我怀疑郑辉根本不把这俩老东西放眼里。
吴母讪讪,不再说话。吴父开口,“你别插手了,郑辉管他,天经地义。”
吴母转头,“你和我们驰驰是一个学校吗?”
“嗯。”
吴母开始对我嘘寒问暖,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筷子上上下下抚摸着鸡腿,它毫无反应。
我知道爸爸在看我,筷子于是更加肆无忌惮。
蛇游上岸,欢愉地喘着粗气,忽然猛地被腿弯扼住了喉咙。它想走,又无处可逃,爸爸用膝盖逮住它了。
筷子彻底戳进鸡腿肉里卡住,我索性将肉戳个稀烂。
“怎么了?”吴母侧头,“菜不好吃吗?”
我嘻嘻笑,“没事呀。”
“淼淼。”爸爸皱眉,“好好吃饭。”
我拔了拔筷子,纹丝不动。
......
“限你一个小时,马上回来。”
爸爸撂了电话,“我去看阿姨,等我回来。”
“哦。”我说,“那我去后院转转。”
二老一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逗弄鱼缸里的锦鲤,那只眼睛晦涩不明地越过鱼缸看着我。
我跟着爸爸转身就走。
爸爸进了隔壁那栋房子。暮色四合,房子只有二楼亮起了灯,我踩着草地,站到那株灌木背后。
我沿着汪俊刚刚的目光抬头远眺,只看到对面云雾缭绕的山包,灌木晃了晃,一只蝈蝈钻进暗处。
我不死心,沿着这个方向往前走,一直走到两个后院相连的围栏前,撑着身体直接翻过去。
两个后院的景色毫无二致,外围一圈灌木和花丛。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后院种了一些树,树的排列没有规律,乱七八糟地横亘在院子里,像是故意排的。
我抬头看向亮灯的房间,房间有窗帘挡着,就算我就站在它脚下,也看不清里面的人。
收回眼睛,我继续朝刚刚的方向走去,穿过几棵不大不小的树,正对我的是院子尽头,尽头也种了树,三株。
最高的那株是桃树,长得枝繁叶茂,根胖得戳破土地,盘根错节地露出身体。
风爬过枝头,树叶哗哗作响,我仰头去看,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升到了半空,叶子把它割得支离破碎。
我伸手摸了摸树干,踩在被根撑起的土包上。
脚下冰凉,一只蝈蝈埋进土里消失不见了。
......
第38章 洪水
我在后院待了很久,久到二楼的灯灭了,爸爸从后门出来,走向树下的我。
我扶着树干站起来。
“爸爸,阿姨怎么样?”
“精神状况不错,睡下了。”
“我们要走吗?”
爸爸揽过我,“你在这玩一会儿,嫌无聊就回去看电视,我找他们有事要聊。”说罢亲了一口我的额头要走。
“爸爸。”我叫住他,“这棵树是这里长得最高的,它是不是偷偷施肥了?”
桃树在后院里鹤立鸡群,脑满肠肥的枝干环抱着月亮,我有一种怪异的直觉。
爸爸敷衍地嗯一声,让我乖乖带好别乱跑。
我看着他穿过后院,落地窗可以看到半个客厅,他和吴父吴母说了几句后往楼上走。
那棵桃树正是结果期,挂着大大小小青红色的桃,我仰着头数桃,第56颗挂着虫,肉粉色的。桃是最熟也是最好看的那颗,我把它取下来咬了一口。
汁液喷进嘴里,虫子掉到腿上,我听见一声沉重的闷响。
我丢开桃狂奔,翻过小围墙三步并两步跑到后门一把撞开。
那个夜晚并不十分愉快,甚至可以说有些混乱。到后来我都分不清爸爸是在和谁说话,或者说是我根本不愿意去分清。
我看见一个说不上材质的墨色砚台倒在客厅中央,鱼缸破了一个洞,洪水从洞中喷薄而出,锦鲤泡在地上水渍中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