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29)
吴倩也有些愠,“能说什么?我问他他都不回答,家里来了外人他吃点醋很正常,他知道错了的!”
郑辉捏着山根,“这回他倒是听话了。”
“我吃饱了。”郑子闫放下还剩一半饭的碗,拔腿就走。
吴倩喋喋不休,郑辉半个字都不松口,她终于累了,不再言语。
菜凉到结冰,爸爸也冷到结冰,我觉得闷,放下筷子回房。
没过多久有人敲门,“淼淼,我可以进来吗?”
我打开门让吴倩侧身进来,她拉着我在床边坐下,垂下的发丝在我身上割出一道道白痕,我忍着痛听她说话。
吴倩说,“郑辉跟我说你受过很多苦,以后在我们家,都不缺你一双筷子。”
“叔叔是怎么跟阿姨说的呢?”
吴倩一愣,“就说你母亲都不管你,家庭情况有些困难,现在你妈妈失踪了,他决定把你照顾到大学毕业。”
“哦。”我点点头,“没有说其他的吗?”
“没有了,是你还有什么要跟阿姨说的吗?”
“没有哦。”我歪头对她笑,“阿姨真好,第一次见我就这么温柔,谢谢阿姨。”
“不用谢,你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吴倩摩挲着胸口的十字架说。
我好奇地勾过头,“阿姨信教?”
她微偏过头,不让我靠近十字架,“对。”
“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
她诧异地转回来看着我。
我坐回去对她笑,“我读过马太福音,但是很久没看了,这句话背得对吗?”
吴倩攥紧十字架,指甲灰白,“对。”
“阿姨在紧张什么吗?”
“你们在聊什么?”爸爸破天荒地没敲门,直闯进来,胸膛微喘。
我摇头,“阿姨来找我说两句话,没说什么的。”
爸爸点点头,对吴倩抬抬下巴,“你先回房休息吧,坐了这么久飞机。”
“好。”吴倩对我说再见,爸爸揉揉我的头,揽着妻子走了。
......
周五放学后,郑子闫带我看了一场电影,剧情片。我们看过很多次电影,都选的工作日中午,他总会像只残暴的鹰,叼着我的乳头不放。这次他却没有亲我,也没有把我按在座位上玩弄。
周围没有人,我爬到郑子闫怀里,把他的手放到腿间,他偏头看我,把手抽了出来。
他眼神晦涩难懂,我有些慌,把衣服撩到胸口,“哥哥不喜欢了吗?”
郑子闫拉下衣服,将我按进怀里,“这周末不能陪你出门了,带你看场电影,别闹。”
“为什么?”
他说因为吴倩周末要带他和郑驰回她父母家。
“爸爸不是带她去过了吗?”
“她有病。”
郑子闫说这句话时没有笑意,嘴角像一条倒挂的月。他和吴倩的相处很奇怪,昨天晚上吃饭,哥哥不小心蹭到吴倩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了抱歉,吴倩也点点头,说没关系。
我问他是不是想用这个抵消周末的约会。哥哥笑了,说不是。
“那下次出去我要去游乐场。”
“你十六了,去那地方干什么?”
“小时候很想去,没有去过,哥哥帮我实现愿望,可以吗?”
我眼巴巴看着他,他却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说不可以。
我一直小声哀求,郑子闫捂着我的嘴,叫我别打扰他看电影。
出了电影院,郑子闫又抽上烟,我把打火机凑到他嘴边,“最后男女主住的房子很漂亮啊,蓝色的漆,以后我也想住这种房子。”
烟雾里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像黔驴技穷的走兽,捕不到猎物只能原地乱窜,“嗯,很漂亮。”
我没忍心告诉他,电影里女人没有回到西贡,更没有什么蓝色房子。
......
家里像住了个女鬼,除了吃饭,我就没见吴倩下过楼。但有时候她也不在家,爸爸说她去找郑驰了,一般第二天才会回来。
夜幕低垂,花园被墨浸透,我写完作业往楼上走。书房门缝透出光,我敲敲门,爸爸让我进去。
“叔叔。”我拉开一条缝,“阿姨在吗?”
“不在。”爸爸向我招手,“过来。”
我关上门向他奔去,剑一样把他射在椅子上。爸爸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毕业晚会表演我要演辛德瑞拉,我们都快排练完了,让他带我去买高跟鞋。
“淼淼会穿高跟?”
我坐在他腿上,把脚高高翘起,“不会可以学嘛!爸爸想不想看?”
“想,爸爸后天就陪你去买,嗯?”
“明天不行吗?”
“明天我们要加班。”
“好吧。”我撇撇嘴,放下脚踩着爸爸的,“阿姨好奇怪,她回来第一天跟我说话的时候,我一靠近她,她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这几天我都不敢再跟她说话了。”
“她病了,淼淼不要害怕,阿姨没有坏心,多理解病人,好不好?”
我玩着郑辉的胸口的纽扣,“什么病啊?”
“被害妄想症,精神分裂的一种,不熟悉的人靠近她,她都会这样,现在没发病,已经好很多了。”
“很多年了吗?”
“很多年了。”
“那爸爸为什么还和她结婚?”
郑辉的声音远得像在百里外耳语,却又异常清晰,我仰头,他眼梢低垂着,“她一直很好,后来发生了一些事。那些并不是一个母亲能承受得起的。”
这句话让我想笑,抿嘴忍住胸腔鼓胀的泡泡,我说知道了,我会对阿姨好。
我猜郑辉一定是在不知道吴倩有病的情况下和她结了婚,婚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正常。
不恨吗?骗他的那一家。我试图在爸爸眼里找到恨的痕迹,但他黑色瞳仁里只有满满的我。
“以前怎么不离婚?”
“家庭意味着责任,淼淼也一样,要做个负责任的人。”
“可你上次告诉我,现在想离婚了。又是为什么?”
我咄咄逼人,吊着爸爸脖子不允许他逃脱,爸爸亲亲我的额头,说,“但有时候不适合的人捆绑在一起只是在互相伤害,合适的分开对两个人都好。”
他说我长大后就懂了。
“好吧。”我回亲他眉骨,“爸爸说到就要做到。”
“好,答应宝贝。”
我的体型不算小,长时间坐在爸爸身上两人都不舒服,我从他身上下来,随便找了本书在他对面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落地灯在我们中间,爸爸的侧脸剪影被灯光投在白色墙壁,一道锋利又柔软的线条勾勒出他睫毛尾梢,延伸至唇峰。
我悄悄挺身向前,将嘴唇贴近他墙上的影子。黑色剪影一直没动,乖乖等着与我靠近重叠,我紧张得满手是汗,背脊在睡衣下发抖。
终于,我如愿以偿地吻上了爸爸的影子,偷偷闭上眼睛。影子蔓延到整面墙壁,变长变浓,叹息着将我拥进怀里。
很久,温暖干燥的松木香飘进,我睁开眼,爸爸用一泓深潭凝视着眼前的小偷。
我看他急切地抖出烟往嘴里塞,笑了笑。
我已经在攀登了,搭梯子爬一堵高耸入云的墙。挂在梯上,望不见来路也看不到终点,我只能戳瞎了眼继续走。
......
40码的女鞋不好找,爸爸陪我逛了一天,才勉强找到一双合适的银色高跟。售货员把鞋子递给爸爸,眼睛不停往我身上飘。
爸爸没做解释,按住她想蹲下的膝盖,说我来。
他单膝跪地,抻直的西装裤紧贴着大腿缝,把我光裸的脚举到胸前,放进鞋里。
“合不合适?辛德瑞拉?”他说。
我缩了缩被夹得有些疼的拇指,“很合适。”
郑辉错了,他是君主,我不是辛德瑞拉,我是她砍掉后脚跟的大姐,也是她剪掉指头的二姐,为套上他给的鞋,鲜血沿回家方向淌了一路。
戏服租到了,昨天被我拿回家挂着。是一条灰色半身裙、布鞋和一条蓝色拖地公主裙。
我回到家迫不及待把公主裙和高跟都套上,紧了紧腰后蝴蝶结,跑到镜子前。
对面有一只套着蓝色麻袋的细脚瘦鸡,胸脯一马平川,肋骨一条条,抹胸式的前襟半吊着,奶子若隐若现。
假发还没到,我抓抓一头乱发,把刘海拨到额前,还是丑得无可救药。
不管了,我捞起长裙抱着就往外跑,爸爸在一楼厨房给我切西瓜,他听见声音转过来,手里还握着滴粉水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