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23)
他说我眼睛瞎了。
我看着郑子闫发呆,他抽烟的样子很有意思,要吸一口含在嘴里酝酿一会儿,等腮帮鼓起了,才顶到鼻腔吐出。我看他抽完一支烟,烟蒂烧透了手上的茧才觉出疼。
哥哥踩灭我掉在地上的烟头,说,你也哭了。
我摸摸下巴,水珠淌进指缝里。为什么我会哭?想不通。
我说是汗,夏天很热,汗很多。
他鼓着嘴,一条透明金色河豚,在阳光里游过来,吐我一脸烟。
他说回家。
......
爸爸刚进门,看到沙发上的我,掀开眼皮问。
“脖子怎么了?”
郑子闫从厨房走来,拿着两瓶酸奶。
我接过酸奶,躲开爸爸伸过来的手,“和别人打架了。”
爸爸瞥一眼郑子闫,“这就是你说的保护?”
郑子闫喝了口酸奶,摸着我的红丝绒项圈说,“我掐的,学校里说他......你知道的。”
“谣言止于智者。”爸爸把我拉起来,“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打他一次,你也和你弟一起滚他爷爷奶奶那。我养的是人,不是不辨是非的畜生。”
郑子闫牙侧鼓起很多棱,目光滑过爸爸放在我脖子上的手,突然笑了,“开个玩笑。”
“对。”我说,“哥在开玩笑,是我和班上的人打架,他还帮我拉开了。”
郑辉在我和郑子闫之间来回扫了几圈,点点头,让郑子闫去拿药。
郑子闫拿了药过来,想帮我擦,爸爸不动声色地拿走药膏,他转身上楼,把酸奶吸得滋滋响。
我仰着脖子乖乖躺在爸爸腿上,我说其实郑子闫说的是真的,你也信的,对吗?
爸爸不说话,把我搂得更紧,淡淡的药味从喉结漫到鼻尖。他的睫毛很长,像眼睛下停着蝴蝶。
我抬手和爸爸眼睛上那只黑色蝴蝶游戏,说,我已经不做了,爸爸,我保证,你不要嫌弃我,好吗?
只能让人产生性欲的魅力是下等魅力,所有人都看不起下等魅力,我不一样,我甘之如饴。但现在不同了,我有爸爸了,我想知道他打开我的胯的时候,心是软的,还是和性器一样,是硬的。
我想知道,所以我不做了,试试,让他爱我。不对,他必须爱我。
食指上的蝴蝶抽搐起来,它身上淌出大朵大朵的血,透明潮湿的,往我脸上砸,我张嘴接住。
哦,是咸的。
爸爸别过脸去,我看他抬起手,掠过的灰色鬓边夹着细雪。是因为我来了吗?第一次见他还没有那么多,我让他伤心很多次,才会突然下起雪来。
我起身抱着他,这个房子一定有什么毛病,住在里面的人都会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击倒。该换个新的了。
他侧头的速度太快,我没有见到他流泪的样子,只尝到了泪。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哭,但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应该道歉,这是关梅教我的。如果她打我了,我该说对不起。如果接客时候叔叔掐我的阴茎,我该说对不起。烟头在背上按灭,我支撑不住往下倒的时候,要说对不起。没夹住内射的精液,让它流了,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万能钥匙,我说爸爸,对不起,不要哭了。
爸爸转回脸,通红的眼睛看不见半点水渍,他把我抱在怀里,一下下亲我干燥的头顶,说,明天带你出去玩,想不想去?
我说好。
晚饭吃得很沉默,我坐在爸爸旁边,碗里堆成了小山,郑子闫只喝了一碗鸡汤。往常郑辉都会让他多吃一点,但今天什么也没说,让他先上楼了。
我把肚子吃得溜圆,好不容易扒完最后一口饭,抬起头时爸爸正看我,目光深邃。
我擦擦嘴,小心翼翼在他脸上亲一口,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光脚跑上楼。
在浴室洗了一个多小时的澡,我留在大腿内侧的精液像酸奶干了以后的样子,热水一烫就掉了。
我拿着那件半湿不干的外套和泥泞的内裤敲郑子闫房门,他打开门,问我有什么事。
“脏了。”我伸出手,“哥哥帮我洗。”
郑子闫抱臂靠在门上,“凭什么?”
“谁弄脏的。”我凑在哥哥耳边,“谁洗干净。”
他笑意更浓,用力咬了一口我的嘴巴,“无赖。”
我舔舔唇,“郑子闫,你是不是吃醋了?才在爸爸面前说是你掐的。”
他接过衣服,“好玩而已,看看郑辉会不会跳起来打我。可惜了,他太淡定了。”
“是报复吧?爸爸前两天砸碗说的那句话,哥,你说的替代品是什么意思?”
“和你没什么关系。”郑子闫关上房门,“不该问的别问。”
我在那间永远上锁的房间站定,双手摸着木门,闭眼呼吸。
书上说,多数人三岁以后才有完整的记忆,可也有很少一部分人,他们就算到了八十岁,还记得三岁那年房间的墙纸是什么颜色,记得最后一次向爸爸许愿,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我记得的很少,我不记得我的父母是谁,但我记得不是关梅。
爸爸在书房办公,我两三笔写完今天的作业,跳着跑上三楼去找他。
书房应声而开,我说我想在这里看书,可以吗?
爸爸让我进来,问我想看什么?我仰头随便扫了一圈,指着最高层的一本说,“它吧。”
郑辉要爬上侧面楼梯去拿,我拉住他,“爸爸,把我举起来。”
他犹豫了半秒不到,将我抱起来,掌心潮湿滚烫,腰侧酥酥麻麻的,有很多蚂蚁流窜。下来时我没站稳,一下跌进爸爸怀里,他抱着我,很久才放开。在欢愉里,人会忘记时间。
举着大部头,从书顶探出脑袋偷看对面全神贯注的男人,空气中有淡淡烟草味,我调转目光,郑辉手边的烟灰缸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爸爸,少抽点烟。”我说,“容易死。”
他轻哼,难得开了个玩笑,“小子,别以为我闻不到你嘴里的味道。”
我没敢再说话,扎进艰涩难懂的英文原文书里,头越来越重。
醒来时男人近在咫尺,他一手捧着书,一手搂着我,纱窗外蝉鸣此起彼伏,夜幕撕开月色,静悄悄的。
我窝在爸爸怀里,从毯子里伸出手抱他,“几点了?”
“醒了?”爸爸低下头,削薄单眼皮上交错着血丝,“睡得像个小猪。”
“爸爸,我可以亲亲你吗?嘴巴。”
爸爸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我微微扬起头,贴上他微凉的薄唇。
另一个不属于我的心跳盖过蝉鸣,我不敢伸舌头,男人会用父子之间不能这么亲密来搪塞我。
他自欺欺人,我就陪他演下去。
“可以了,淼淼。”他说。
“爸爸,晚安。”我说。
第21章 我杀草莓
6月8日星期六早上八点。
我换了一件白色运动衫,棕黄短裤。镜子里有一根长满白色蘑菇的木头,我和他都在笑。
爸爸倚在门口,问我好了吗?
我笑着去拉他手,说好了。
“哥哥要去吗?”
“郑子闫不去。”爸爸说,“他学校有事。”
“好吧。”
“又光脚。”爸爸拉我到床上坐下,“你是小狗吗?”
郑辉半蹲在地上给我穿鞋,“今天带你去看看海。”
“看海?我们这没有海啊。”
“淼淼不想看吗?”
不忍心看爸爸失望,我说想。
我甚至不知道郑辉什么时候买的机票,就坐上了前往沿海城市的航班。
第一次坐飞机,耳朵里像充了气一样剧痛,我难受得不停咽口水,冷汗冒了一头又一头。爸爸捂着我的耳朵,说别怕。
我问他是不是每次坐飞机都这么难受。
“不是。”爸爸说,“因为你是第一次坐。”
我跟爸爸说,飞机没有绿皮火车那么脏,以前我陪关梅辗转过四五次火车,脚臭、汗液、还有女人经期的味道充满车厢,它们会生霉,在我鼻子上长菌斑。那些泡一排排,细细小小的姜黄色,疼得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关梅没有钱给我买药,给我灌她的散装白酒,说醉了就好了。我敢肯定这婊子就没醒过。
我说飞机里有一股柠檬水的味道,头等舱这么好吗?还会喷香水。
爸爸没说话,从我的山根摸到鼻尖,笑容勉强。
我扒着窗户往外看,没有太阳,只有大片大片刺目的白,飘在空中的银色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