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23)
傅临春说:“这不就是个地下赌场,你身为御林军统领,也算有头有脸的人,怎的还来这种地方。”
刘汝山哄笑说:“这不来找乐子吗?我告诉你,这可不是寻常赌场。”
“不是寻常赌场?”傅临春意感不妙。
刘汝山道:“寻常赌场,不外乎赌钱赌财,来往些金帛银两,唯独这里不同,这里赌人。”
“赌……赌人?!”傅临春面露惊骇。
“分地每年都会向大内送选贱籍杂役,以做充军之用。只是经由禁军府初筛后,难免会有些体格羸弱者落选。于是就有专门的倒爷将那些落选杂役送进地下赌场,以赌资的形式开价出售。别人花钱买下他们,多半充作家仆奴隶,有部分人好那一口的,就买回去当狗一样教着,挂个铃铛,趴在地上学汪汪叫,甚是逗趣。””
傅临春冷汗涔涔道:“要不还是回去吧,我不想听下去了。”
刘汝山拉住他,说:“别啊,既然都来了,就当陪我看一看了。”
傅临春悻悻地往里走。
他抬眼一看,只见一四四方方的石台子上,正站着一排贱奴。他们带着镣铐,各个面色枯黄,一看就是饿了许久。傅临春横眼扫了一遍,似有似无地闻到一丝花香。
掌事的倒爷挥起鞭子嚷:“快点!有贵人来了!都给我打起点精神!”
众奴哀了几声,纷纷抬脸看向刘汝山他们。
刘汝山走到一少年面前,说:“多大了?”
“十……十……四……”少年目露惶恐。
刘汝山说:“会狗叫不?”
傅临春劝道:“何必为难一个孩子。”
刘汝山自知无趣,走到一位稍显成熟的男子面前,凶狠道:“那你会狗叫吗?”
那男子咽了咽口水,干瘪道:“不会。”
“妈的!装什么情调!”刘汝山一把抓起他腰间的香囊,嗅了嗅说:“一个贱奴,还有心思采花制囊,喷这么香给谁闻?”
那男子咬唇不语。
傅临春说:“你叫什么名字?”
“裴云……”那男子垂着眼,语气甚微,“求官爷……求官爷将它还给我……”
刘汝山一看那香囊也不值钱,“啪”一声将它扔回在裴云脸上。
“你这脸怎么了?怎的这样吓人?”刘汝山看着他那张伤痕密布的脸,面露一丝厌嫌。
裴云哑着嗓子说:“家中变故,受了场火,烧着了。”
“可惜了。”刘汝山回头看了看傅临春,对他说,“我觉着他眉目不错,若是没有这些伤,一定也是个清秀之辈。”
傅临春笑了笑,盯着裴云的香囊,文绉绉道:“芝兰生于泥淖,不以无人而不芳[1]。你虽身为贱奴,却身佩花香,品调不俗,祖上可是做什么官的?”
裴云摇了摇头。
刘汝山说:“你跟一个贱奴说话这么客气干什么?这样面貌可怖的丑货,怕是也没人敢要。”
没人吗?
那就再好不过了。
傅临春勾起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刘汝山住嘴。他只看着裴云的脸,淡然道:“多少钱,我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1]:原句是“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出自《孔子家语·在厄》,此处为贴合语境,做了细微改动,特此说明。
谢谢各位观看!
第18章 暗涌
顾重山等人在怀德帝进陵前一天抵达了蔺都。
顾行知赶了个早,雄赳赳地站在城外矮坡上等着。
时过正午三刻,远处马蹄声振扬。天空盘起三两鸱鸮,青灰战旗由远及近,滚荡不止。
顾行知兴奋地朝城下大队策马奔去,左靖跟在后面,同样掩不住的欢喜。
“爹爹!”
顾重山停身下马,见顾行知已冲到身前,笑道:“怎么都这么大了,见到我们还跟个孩子一样。”
顾行知抱着顾重山,小脸蹭蹭,说:“父亲数月前放我一人回京,儿子想爹爹了。”
后头的顾巍、顾修相视一笑。
“大哥、二哥,一路辛苦了。”
顾行知揖了一揖,面色一沉,道:“我见两个哥哥瘦了。”
顾巍逗趣道:“三弟你胖了。”
顾行知哈哈一笑,拍了拍肚皮:“蔺都养人,我天天与建寰喝酒吃肉,跟从前比是有些胖了。”
“年纪轻轻,少喝点酒。”顾家父子四人牵马往城内走,“我这次跟你哥哥回京,原想赶着新岁宴的,却没想到,只晚了两三天,大内就变了天。”
顾行知的脸色僵了几分。
顾重山说:“新岁宴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两位哥哥都很担心你,怕你跟在衡王身边,受其牵连。”
顾行知喉间一涩,想到新岁宴上的荒唐闹剧,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巍问:“衡王待你好吗?”
顾行知说:“建寰待我很好。”
顾修从旁接过话道:“不过他现在成了皇帝,你们就不能像以前那样称兄道弟了。”
顾行知不甚在意地说:“我和他感情好得很,想是不会拘着君臣关系,生分了彼此。”
顾重山不忍道:“你还太年轻,不知人心易变。总之你两位哥哥是真心为你好,怕你一个人在蔺都吃亏,受了欺负连个帮衬都没有。”
顾行知拍了拍胸脯,嘿嘿道:“谁说没有帮衬,左靖不就是。”
后头的左靖小脸一红。
“左靖性情忠厚,处事沉稳,有他在你身边,为父也算放心。”顾重山叹了口气,道:“只是许多事情,都需要你自己去亲历,去面对,我们旁人能伴得了你一时,却伴不了你一世。”
顾行知点点头,将话记在心里。
顾家军慢慢往城里荡,因着国丧,路上人少的很。偶尔有那人沿街路过,见着旗头龙虎军的图样都不敢多言。
众人直抵府前,顾行知头日就命人备备下了酒宴,就等爷们几个到了,能为他们接风洗尘。
且说这顾重山正要进府,见门头两列奴仆长长迎在外面,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顾行知:“这是?”
顾行知说:“是建寰听说父亲要回京,叫了群人来迎父亲。”
顾重山“嗯”了一声,不怒不喜,进了府去。
顾家父子们依次入了堂座。
顾巍说:“听闻三弟前些日子去了趟燕北,处理戚家的事?”
顾行知抠着眼角下的疤,道:“可不,燕北冷啊。”
顾重山嘴角一撇,说:“戚家也是可怜,据说戚泓和那戚如海都死在了边沙,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如今家中就只剩一脉独女,强撑着守在蔺都。咱们顾家虽然与戚家来往不多,可早年,我与戚老帅也是同受宋太傅保举过的人。后来我们两个一人去了蕃南,一人去了燕北,来往就逐渐少了。”
顾修低头啜茶,说:“爹爹重情,所以要三弟手下留些分寸。”
顾行知低下头,突然起坐,跪在堂中,行了行父子之礼:“儿子谨记父亲所托,对那戚家女刀下留了些情。”
顾重山说:“你捅给戚家女的那一刀,是捅给衡王看的,也是捅给怀德帝看的。咱们听吩咐做事的人,抗拒不了上头的意思,却也要有这拿捏轻重的余地。你那一刀,只要没捅死她,那就是在救她,当然这些话,你莫要与衡王去说。”
顾行知以头触地:“儿子心里有数。”
“你这刀用着如何?”顾重山指了指顾行知腰间的快雪时晴,往嘴里塞了瓣蜜橘。
“甚好,爹爹不在身边,我日日抱着它睡觉。”
顾行知取下它,上下轻抚,眼中满是爱意。
顾重山抚须笑了笑,看着那刀说:“这刀可是怀德帝当年派蔺都城里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据说里头添了一堆名贵辅料,甚是难得。我用了许多年,没舍得丢,只是如今老了,再用这样的玄铁银刀难使上劲儿,这样的刀合该年轻男儿用,你喜欢就好。”
顾行知送刀回鞘。
话说到现在,顾家父子们都有些饿了,顾行知忙领着他们一同用了饭。今日的酒菜照往日丰盛了许多,顾行知吃得开心。
然而正吃到一半,柳穆森提旨进了府,说是蕃南王入京,怀慈帝已经在宫里备好了曲水流觞。顾重山正纳闷儿这怀慈帝又是谁,乍一拍脑袋,才想起可不就是从前的衡王李恒景。
顾重山只得撤了筷,随柳穆森一同进宫。顾家三兄弟留在府中吃喝,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