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鸟(9)
但半曲过后,紧跟着一段旋律他的话筒里传来细腻的女声,我甚至觉得是我出现了幻觉!然后我回过头来发现,不是幻觉,也不是音响里音乐的和声伴奏,是真真切切的张昼本人发出的声音。
这我倒是没想到,他还会这种技巧。
和我一样堪堪反应过来的观众席如梦初醒般沸腾起来,我们迫不及待地等着张昼唱完这段伪音,一波接一波地热烈地鼓起掌来。
毫无疑问,张昼的这个节目,大概是这次典礼上的一个小高潮,太令人出乎意料,也足够让人惊喜。
“喂,”典礼结束后我跑到后台找到张昼,有些戏谑地说,“张昼,深藏不露啊!你刚刚真是比某些女生都还像女生了!哈哈。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呢!”
张昼笑了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别闹啊。你就这样评价我献给你的毕业表演啊?”
我开玩笑说:“那你还想怎么?哇塞,张昼,张大帅哥!张大美女!唱得好好,我要爱晕了~”
他嗤了一声,又觉得实在好笑,温温润润地笑起来,却是没说什么,把东西稍微收拾了一下才问我:“诶,你爸今天来了吗?”
我眼神黯淡下来:“没,他朋友倒是来了。”我这才想起来那个男的打电话出去了,后来也一直没去关注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回来,直接走了我都不稀奇。
张昼说:“那你要不要出去跟他说几句啊,我在外面等你。”
我本来想说不用了,但张了张嘴,终究咽了进去,只是“嗯”了声。
走出后台,我看到那男的微微靠在大礼堂演出厅的大门旁边,朝里看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看来他还算好,没有直接走掉,还在等着我出来呢。
我从后台的门出来往他那边走,他偶然一扭头发现了我,对我点了点头,等我走近了,他说:“hello~你……应该认识我吧?”
我也朝他点头,问:“今天爸爸没有来吗?”
他回答:“嗯,他怕你们学校里有人认出他,对你表演产生什么影响,正巧他单位也有点急事要处理,就让我来了。”
“哦……”我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继续说:“你们这个演出结束之后可以直接回家么,我送你?”
我拎了拎肩上勒得有些发疼的书包肩带,回他:“不用了,毕业典礼结束之后还要回班里开毕业班会什么的,还不能回去,到时候我自己回吧。”
不知是不熟还是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有些尴尬,我和他的谈话似乎每一句都在冷淡和假装热切之间徘徊。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
他很高,微微地俯视着我,手指轻轻地在时髦的外套边敲着。我稍微后退了半步,知道这场简短的谈话该到此为止了。
“那……我先走了,同学还等着我呢。”我朝他说。
他点了点头,似乎有点欲言又止,我现在却只想赶紧走掉。转过身刚走了几步,他还是叫住了我,我回头,他这才笑了笑,说:“你唱得挺好,弹得也不错。”
我也只好笑了笑,向他表示了感谢。
从大礼堂走远,我朝着比往常冷清的教学楼走去,却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也走得远了些,他点上了一支烟,在无人的树荫下,他手里的烟闪着微弱的橙光,在风里,白烟和他的脸模糊而明艳。他并没有看到我,但在我此后的记忆里,那幅场景消抹不去,就像是永远定格的梦,醒了却恨无法忘记。
张昼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问我在看什么。我收回目光,说没什么,看我爸的朋友是个大帅哥。
张昼便微微嘟起嘴,有点像是撒娇的样子,说:“看他有什么意思,别看了,看我吧。”
我笑了笑,掰着他的下巴说:“行啊,那看你,你那么好看啊?”
“嗯哼。”他挑了挑眉毛,又慢慢和我聊起了毕业的事、暑假的事。
不过我应该还会和他在这个学校再待上两年,没什么新鲜的,就也没什么期待。
☆、第 7 章
当天我回了家,本以为爸爸有事不会那么早回,却没想到他不仅在家,家里还多了一个人。
我“咦”了声,在门口换了鞋停住,问爸爸:“这是……”
沙发上一个成熟的男人朝我看过来,在爸爸还没开口就问:“这是你女儿吧?放学了?”
爸爸竟然是比我还拘谨些,嘴角有些恭维的笑尚未散去,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人,含含糊糊地说是,又让我叫叔叔好。
那男人笑眯眯地瞧着我们父女俩,向我解释什么似的:“我在附近的超市遇到你爸爸啦,就顺便上来坐了会,和你爸聊了聊工作上的事——哦,我们是公司的同事。”他顿了顿,才好整以暇地从沙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说:“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打算走的样子,几乎在等着什么似的——也许他在等着爸爸留他吃个晚饭。
我就这样站在门边悄悄地打量着他。
这人说是成熟,其实甚至可以说有些年纪了。爸爸这样的是看不出年纪,三十多了其实还挺年轻的,光看长相显得比他那个二十八九岁的男朋友还小。但这个人不是,这人一丝不苟地遵循着人的变老规律,看起来恰好就是三十多靠近四十的面相。他虽然还算高,人也不是很胖,但从衬衫底下能看出他隆起的啤酒肚,和四肢极不协调地突出一个小丘,是典型的上司、大老板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他并不讨喜。爸爸也没有说出要留他吃晚饭之类的话,只是礼貌客气又略带着卑微地送他出门。
他俩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那个人临走前居然还拉着爸爸讲话,门虚掩着,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只能看到那个人拍了爸爸的肩膀,又把手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地离开。
“他是刚调来的,我老板。”爸爸进来,带上门,跟我说,“今天没去看你表演,也是他让我处理一些急事。”
“他和你很熟吗,怎么还上门来聊天了?”我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他,总觉得爸爸的反应不太对,也总觉得在我回来之前他们发生了什么似的。“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
“当然了,”爸爸苦笑一下,“哪个人会喜欢自己的老板啊,骂都来不及!再说了,他让我处理事情,导致我都没法去看你表演,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也是。”我心想。这事儿便很快翻篇了,我换了个话题,问爸爸今晚去不去表演。
爸爸把刚烧完的一个菜端上桌,说:“嗯……应该不去吧,最近工作有些忙,明后几天可能要加夜班,我和酒吧那边的老板请了几天假,下个礼拜开始应该就有空去了。”
“哦……”我垂下眼,跑去给爸爸打下手,凑近了他,问,“今天,那个人去看我表演了,他有没有跟你说些什么?”
“说了啊,”爸爸眯起眼睛,起了点笑意,“他说你唱得好弹得好,还说我教得好!”
“嘁,”我假装无所谓,“他就听了半首,还唱得好弹得好……放屁吧。我跟你说,我还在表演呢,他居然就为了接个电话跑出去了!肯定是觉得不好意思才这么夸的!”
“哎呀,半首也够听出你的实力了嘛,”爸爸说,“他最近有点忙,经常要接到工作上的电话,你就谅解一下他吧。”
“算了算了,”我撇了撇嘴,“不过后半句倒是真的,就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太不要脸了!”
爸爸哈哈哈地笑起来。他又问我:“暑假有什么打算没有?中考完的暑假可比平时的暑假还长了一个月呢。”
我想了一会儿,说实话我自己也没什么打算,就说:“那要不我去打零工?”
“打零工?”爸爸噗嗤一声笑了,“打零工谁敢要你个小孩儿啊。”
我嘿嘿笑几声:“这不是给贫困家庭补贴家用吗。”
“你说想赚点零花钱,我倒是相信的!”
我吐吐舌头不再胡扯。
爸爸对我那么好,既没有强迫着我去做不喜欢的事,也没有强迫我要早早地赚些短浅的钱,或许我可以玩乐整个暑假,在荒度时光里庆贺我初中时代的离去——但我不会这么做的。正是因为他太好,所以我更不想辜负他。
只可惜人说事与愿违,我的愿却还没开始就已经被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