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应负少年时(60)
阿梓的脸被大雨冲刷着睁不开眼，他没有说话，摇了摇手中的酒瓶，发现早已是空的，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苦笑。
“阿梓你醒醒好不好！”全身湿透的祁嘉忽然一拳打到阿梓脸上，撕破喉咙也叫喊着，“当年水鬼就算是偷渡去泰国也留下了一笔钱说给你读警校，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对得起水鬼吗？你以为你这样叫舍不得他吗？”
阿梓嘴角流出一行殷红的鲜血，他才睁开眼，雨水打落到他眼里让他感到疼痛。
叶少棠又喊道：“你要是觉得对他有亏欠你就好好做人好好活着好好当个警察，你这样算什么？他死的轻易，你活着就艰难吗？”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阿梓侧头看着石碑，早已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石碑上，尽管渐渐过了日出时间，天空却依然是灰蒙蒙一片，雨水冲刷着这人间最不留情的喜怒哀乐，好像千言万语在人间中根本敌不过生死，三人陷入了沉默，雨水不留情面地打在三人身上，没有人想着离开。
打着伞站在不远处的苏家怡目睹了一切，两行冰冷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她一步一步靠近三人，雨水将她的白鞋淋湿，她走到阿梓跟前扔掉手中的伞，蹲下将他紧紧抱住，轻轻地说：“阿梓，我们回家吧，东哥也想我们回家。”
阿梓最后住到了祁嘉租的房子里，祁嘉在本来就很小的客厅里用屏风隔出能放下一张床的空间让他先住下。
那晚二人在窗边吸着烟，两股细长的白眼飘飘渺渺，祁嘉往下抖了抖烟灰，说，我们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无论阿东在或者不在。
那天苏家怡一个人一大早就去了看汤兆东，祁嘉在转角处看到苏家怡走远后走上了楼。现在正坐在正叠着纸元宝的奶奶身边。
祁嘉一边给奶奶递着彩纸，一边说：“苏家怡这几天都时不时提起来当年方叔叔的事情。”
奶奶似乎有些怔然，问道：“她说什么了？”
“她说最近一直梦到那天那场火灾，看到方叔叔是被人枪杀的不是在被火烧死的。”祁嘉话语平淡无奇，似乎事事与己无关。
奶奶又问：“那你有没有说什么？”
祁嘉说：“我没说什么，可是如果她要查下去，我应该……应该也不会阻止她。”
“她不是你，你不知道知道了对她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就是因为我不是她，所以我不能决定她要不要知道。”
奶奶忽然放下手上刚成型的元宝，语重心长地看着祁嘉嘴巴刚张开一点似乎有很长一番话要告诫他，可是那些话仿佛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最后，奶奶放下肩膀，站起身摆摆手，说：“你自己决定吧。”
年三十晚
苏家怡从芳园二楼雍堂出来，在掉漆木做楼梯边见到林南珈。
林南珈手里拿着一束纯粹无暇的小白菊，等在楼梯转角，低着头踢着地面的灰尘，直到苏家怡出来，有点意外地看着她。
“我想看一看汤兆东。”林南珈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苏家怡冷漠地摇摇头，面无表情看着林南珈说：“汤兆东喜欢青色的小菊花，他不喜欢白菊。”
林南珈弯下腰将手上包好的白菊放在转角处，站起后接着说：“那我就看一看而已。”
苏家怡双手插到衣服口袋里，把目光缓缓从角落里的白菊转到林南珈精致好看的脸上，看到林南珈居然带着一丝乞求，苏家怡甚至是自己错觉，她又忽然觉得好笑，冷淡地说了句“随便”后，绕过林南珈往楼下走去。
“我能不能借你几分钟说几句话？”林南珈急促地对着苏家怡说。
“你用什么借？”苏家怡双手环抱在胸前，抬头看着林南珈。
“我让阿梓看到汤兆东最后一面这个人情够不够……”
“那是你欠阿梓的人情，和我无关。”苏家怡转身又要离开。
林南珈站在楼梯口看着苏家怡怨恨的嘴脸，把头扭到一边小声地暗骂一句“操”，重新整理好表情，疾步追上苏家怡从她身后一把抓住她手臂，说：“你不要像小时候那样任性好不好？顾临初为什么会这样做你以为他这样做真的是为了警恶惩奸吗？他那是有病啊！他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和强迫症，没得治的！”
林南珈看到本在用力想挣开自己的苏家怡有那么一瞬间因为震惊而松弛下来，而苏家怡原本也大可以在林南珈走神那一下将她甩开，可是她没有，她停下挣扎，反而换上一副嘲笑又敌视的嘴脸，说：“你不要把一个人的缺失病态拿来当自以为是的借口。我不想听你说一堆替他开脱的话。”
苏家怡说完正想离开，林南珈却在她脸上看出破绽，她幽幽地说：“其实这些年里你早就把我们两个忘掉了吧。”
苏家怡停住，轻轻用另一只手摘掉林南珈的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你这是在责怪我？你们没把我忘掉，你们甚至根本不想再见我一面吧？在我想念你们到绝望的时候去选择一条自己也可以走下去的路，有什么问题吗？”
面对苏家怡忽如其来的字字铿锵，林南珈站在原地竟有些傻眼。
苏家怡侧着头看着林南珈一时语塞，她竟有一丝骄傲，她沉稳住语气，淡淡地说：“你没别的话要说那我先走了。”
“苏家怡，我没有骗你，我和顾临初真的一直在找你，顾临初现在之所以会不顾一切要对你好甚至做出一些难以理解出格的事情都是因为他一直对那次没有冲上前叫住你而后悔自责……”林南珈在苏家怡身后这番话，夹杂在一众树木摇曳之中，显得有些悲凉。
苏家怡没有停下脚步。
“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口中念念不忘的永远是你，他的强迫症逼迫着他事事都要至臻至善做到心中那个标准，他想要赔偿给你的是过去不在你身边的那些所有年，他想着要给予你一切最好的才算是做到补偿，他在找到你之前的那些年，你就是他活着的唯一向往，他用尽所有力气想要找到你，找到你后又想要用尽所有力气对你好……”
苏家怡忽然回头，冷漠地对着早已离自己一段距离的林南珈说：“我已经说了，不要为他的自以为是找借口，他这不是病，是自私。”
一直到那晚苏家怡和祁嘉走在江边时将将这些话一盘说出，大概是江面掀起的冷风将她渐渐冷却下来，她轻轻嘲讽地笑了自己一下，说：“其实现在想想，自私的可能是我自己吧，明明罪魁祸首是我，却硬要加之在别人身上，还义正凛然。”
“怎么觉得你最近没以前那么幼稚了……”祁嘉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说。
“我以前很幼稚吗！”苏家怡的一本正经被一扫而空，她一拳用力打在祁嘉手臂上。
“你以前那不是幼稚，是低能。”
“小流氓！”
“低能儿……”
一路吵吵闹闹，伴着凛冽的寒风二人也没有觉得一丝刺骨，回到逢阳街大概晚上□□点，透过各户人家的窗户还能看到里面清一色播着《本草药王》，街道里只有零零散散的过路人匆忙回家，祁嘉将苏家怡送到楼下铁门前，苏家怡正要转身进去，祁嘉忽然将她叫住：
“喂……”
“干嘛？”
“如果林南珈今天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那其实也能理解他所做的一切。”祁嘉说这句话时，仿佛不过是一句晚安或者再见，根本无足轻重，风轻云淡，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耸耸肩，看到苏家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点点头，边说着“我走啦”边拿出手来摆了摆，然后扬长而去。
一切大起大落总归与生和死，时间会将一个苹果的皮揉皱，将它的水分蒸发，将它的容颜换色，直到仿佛不生不死。
祁嘉看着给他落在窗边防盗网前快一个多月的苹果，他忽然觉得，其实这苹果，从树上被摘下那一刻早已死了。
阿梓在第二天就回警队报道，给许警官狠批了一顿；苏家怡也紧接着回幼儿园上班了，一开始富婆还打趣说小医生怎么没来了，后来见每次提起苏家怡脸色都不太好也渐渐没再说起；祁嘉也开始在她小姨前老板的另一家律所实习，周末有空还去社区法援帮忙；正龙被封，幸好从前叶叔叶少棠教拳也积累下不少人缘，现在就在自己家前院里还是教那么几个孩子；康乐孝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听狱警说他现在居然在重新学习，时不时还让阿梓给他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