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应负少年时(59)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林南珈站在顾临初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光线,顾临初抬头,只看到一个昏黑的轮廓,可是林南珈看他,却看到一张疲惫不堪却依然带着微笑的脸。
“你还好意思说,”林南珈一屁股坐到顾临初身边,顾临初从旁一堆废纸中抽取一叠垫在石阶上让林南珈没那么冷,林南珈又说,“电话又不接,去医院不见人,宿舍不见人,又不敢去你家找你怕阿姨担心,你还说会让我成为一个优秀称职的发小,说话都不算数!”
顾临初双臂伸长架在双膝上,摇摇头又笑了,说:“你现在不也找到我了嘛?”
“我找你找得我容易咯?”林南珈提高了两个声调,她故意将气氛调到最轻松的调子上,其实她最清楚,紧挨着的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各自的心事重重。
顾临初没有马上回话,林南珈才轻轻地再问:“你一早知道,汤兆东对方纯离很重要,是不是?”
顾临初点点头,林南珈还想继续问什么,可是顾临初抢先一步,说:“南珈……”
“嗯?”
“我这次可能做错了。”
正是熟睡的顾临初被一阵忽如其来的嘈杂声吵醒,他搓着眼睛爬下床正想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一开门却看到顾孟然正和一个很眼熟的叔叔正卖力地架着一个浑身是血口中不断低声喃喃的男人往爸爸书房走去,何月屏从书房急着脚走出正要上前帮衬却瞄到顾临初正站在房里从门缝往外看,她连忙走上前,对着顾临初说:“临初乖,回去继续睡吧啊。”
顾临初手指指了指那边,问:“妈那个叔叔是谁他怎么了?”
何月屏回头看了一眼,努力想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和焦虑,她压低声音温柔地说:“临初听话,没什么,爸爸的一个朋友受伤了过来找爸爸,赶紧回去睡觉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顾临初正想继续追问为什么受伤了不去医院,何月屏就牵着他的小手将他带回到小床上,帮他盖好被子后关上门就走开了。
带着满脑子疑惑的顾临初没能睡回去,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内心好奇,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打开门,发现客厅空无一人,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发现书房门并没有关紧,他透过门缝往里看,却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室内一下子被布置成极其简陋的手术室,摆在房间正中的大木桌上铺着一张手术台专用的垫布,一台简单的挂灯照亮了整个手术台,带着手套拿着手术刀的顾孟然满头大汗,一旁的何月屏听着顾孟然的指令递着不同的工具。
手术台上躺着的,正是刚刚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而此时此刻的他,腹部被顾孟然手中的手术刀切开,血不停的流出,那个眼熟的叔叔拿着布试图将血擦走却因出血量太大而有心无力。顾孟然额上的汗珠不停往下掉,几经周折后终于用一个镊子将一枚子弹取出,在他终于长舒一口气时,一旁的叔叔忽然紧张地问:“孟然,为什么……为什么这血完全止不住,还……还越流越多……”
顾孟然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悬起来,他尝试去开始缝纫伤口却根本无济于事,何月屏这时候忽然颤抖着说:“没……没气了……”
顾孟然双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瘫在桌上,叔叔向后一倒,幸好身后是墙挡住了他,他渐渐倚着墙壁蹲下,双手紧紧抱着头,既悲愤又痛不欲生。
叔叔口中不停念着“为什么”,顾孟然双眼早已无神,他甚至不敢去看躺在桌上的男人正脸一眼。
站在门外偷看的顾临初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生死。一个人前脚还能发出对生的渴望对痛的哀求,后脚就只是躺在手术桌上一句冰冷的尸体。
他仿佛看到死神刚刚从书房里飘出,还带着沾沾自喜得意忘形的笑声。
他看着血从桌上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就像水龙头阀门没关紧一样,从一个刚刚还活生生的人的身体里流出,掉落,他甚至能听到掉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的声响。
忽然,那个浑身是血腹部还开着口的男人忽然睁大双眼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门缝外的顾临初,顾临初大吓一跳,他能看到男人的肠子因为他的移动而快要掉出体外,顾临初想要逃走,双脚却无论如何不能移动。
顾临初惊醒。
这些年来他不断想要忘记七岁那年的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所发生的的一切,可是偏偏重复入梦让他忘而不得,每一次他都是想要逃离现场却浑身不得动弹,他对那一幕的畏惧一次比一次严峻。
尤其是最近,那个人仿佛会换脸,他开始换成汤兆东的脸,在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刻顾临初总是手足无措。
每次梦里他都想不起来的那个眼熟的叔叔,每次梦醒后他都能想起,那是方纯离的爸爸,方源。
同样是做梦,自从汤兆东出事后苏家怡最近也常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是那天汤兆东出事时她晕倒前脑子里最后出现的最后一个场景。刚将自己抱出火海的方源不顾自己歇斯底里的呼喊朝远处走去,而没走出二十米的距离时忽然一声巨响,方源停下了脚步,歪歪咧咧地倒在地上。
就像汤兆东被枪打中后跌到在自己面前一模一样。
那天苏家怡又做了这个梦,将她从梦里拽出来的是祁嘉进屋的声音。苏家怡因为一晚做梦,醒来后依然觉得很累,她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阳光透过窗帘没盖住的缝隙挤进屋里,苏家怡往被窝里缩了缩,等脑子清醒过来后才慢吞吞地走下床。
她刚握住门把手,门就被从外面推开进来,还懵懵懂懂的苏家怡被吓一跳往后倒退一步没站稳,幸好进门的祁嘉眼疾手快一把将正要往后倒的苏家怡从腰抱住,苏家怡顿时清醒过来。
她忽然想起那晚汤兆东对她说的话。
“祁嘉喜欢你。”
祁嘉今天里面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外面套着黑色的西装外套,头发也整齐的梳好,苏家怡从来没见过祁嘉穿戴的如此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问题,她竟觉得祁嘉其实还挺英俊的,看着看着她居然脸红起来。
祁嘉看着苏家怡定定看着自己看到脸红,感到莫名其妙,从椅背上抄过她的毛衣外套粗鲁地盖在她头上,嘲笑地说:“哟,今天不用叫自己会起床了。”边说着就往外走,又不忘加上一句“把衣服盖上”。
可是忽然,她脑海中出现了另一个穿着西装的少年,同样是那样的神采飞扬,英俊潇洒,那天的顾临初小跑着往自己奔来,而那个人如今在她眼里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
这是苏家怡第二次参加葬礼,第一次是十三年前方源的葬礼。
那天是阴天,今天也是。那天下着小雨,今天也是。
仿佛葬礼都应该要伴随着阴雨天才能衬托出画中人的悲伤沉重,其实不然,就算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那些悲伤沉重也绝不会因此缺席。
汤兆东的姨妈在这些年里老态了不少,身形也比以前发福,尽管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在汤兆东离开那些年依然想尽办法给予帮助,如今物是人非,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吵着嚷着让自己歇着不要操心的少年,而是一块冰冷的石碑。
阿珍扶着她转身离开时还在泣不成声,在她眼里,无论这个孩子背负着世人多少谩骂多少罪名,他依然是她心中善良正直的少年郎。
李宗同带着奶奶先走一步,叶叔和小善也跟着先离开,只剩下阿梓站在最前面,苏家怡祁嘉还有叶少棠站在他身后,大家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梓半蹲下将手中的鲜花放到汤兆东的石碑前,然后轻轻抚摸着石碑上汤兆东的黑白小像,许久后带着沙哑的嗓音说,你们先走吧,我想跟东哥说些话。
之后两天里没有人找得到阿梓,电话不接,家里也没人。
第二天晚上祁嘉和叶少棠正喝着酒,再次试图给阿梓打电话却没人接听,二人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连夜各处寻找,终于在即将天亮时跑到墓园,看到阿梓坐在地上,靠在石碑前,手里还拿着一个酒瓶。
那晚下着倾盆大雨,一股冷空气的降临让整座沛城陷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波寒冷。祁嘉冒着雨冲到阿梓面前双手抓住他的双肩狠狠地将他摇醒,叶少棠在一旁撕声大喊:“阿梓你知道我们一直在找你吗!你这样,水鬼看到能安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