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不过你的笑(12)
曲线的人流中,他在急速奔跑。
坚实矫健的背影,迸发出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力量,在高速之下,拉出一道极富魅力的动态弧线。
而他的前方是绯红的夜空。田笑知道,那是地平线上沐浴在温暖落日下的美丽天空。
但,不知为何,看着他向前狂奔似要踩碎什么,或者有种无处发泄的疯狂劲儿,让她莫名的心慌。
其实不用苏茜提醒,田笑也知道什么人可以接近,什么人不能招惹。正因为她没经历过什么世事,所以才对外界的一切都保持着警戒的态度。
就像高越,看见他的第一眼,尽管只是个背影,她也能察觉出来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且,是天差地别,南辕北辙,甚至是没有交点的相背而行。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一眼能定情,有的人日久能生情。而她对他,一眼是好奇。
至于好奇什么她也不知道,就像人们有些时候会莫名其妙的烦躁,但到底在烦躁什么又不得而知一样。
她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至于好奇之下又藏着什么难以释怀的情绪,也许唯有时间才能答疑。
复杂的问题田笑一般都不会绞尽脑汁地去想,因为她知道,就算挖空心思也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不知不觉,迈不开的双腿停在了原地。
从直线转过45度,到90度,角度渐近180度,又回归到直线。
从最初面对着绯红的夜空,到最后的背对而立。
似乎所有的喧闹都隐没在了绯红色的背景里,只余下她与他即刻到来的再一次相遇。
他向她奔来的势头,有青山撞入怀的自在,有踏碎月光与星争宠的气势。田笑就那么痴傻如一地站在原地,忘却所有般,宛然化身成了一块望夫石。
连高越猛然加快的速度,以及穿透黑夜的一线呼唤都被她自动打上了马赛克,变成了模糊的背景色。
也许人在危险来临的前一刻,都有本能的预知反应,就如人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样。
刹那的惊醒,如魂魄附体,像是穿过了一层静谧的无形空间,回到了现实世界般,四周的喧闹声轰然侵入田笑的所有感知。
意识恢复,且更加清晰敏锐。在一堆的杂闹声中,她极其精准地辨识出一道呼啸且越行越近的声波。
但那声波只给了她辨识的机会,以及隐约听见从前方传来的一句脏话,就迫不及待地与她碰撞出仇恨的火花。
一记沉重的闷响延伸出吐血般的惨叫,她被一股狠劲儿十足的力道硬生生地带飞了出去。身子随着不受控制的惯性,抛出一个短而不怎么优美的弧线,最后不出意外的以狗吃屎的绝佳姿态匍匐在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晚是她蝴蝶骨命定的劫数。
高越眼看局势无法挽救,几步之遥,及时刹住脚,停在地上的人头前,弯腰屈膝,双手撑上膝盖,将他一部分影子投覆在田笑身上。
高越畅快地呼吸吐纳,好笑的目光轻飘飘地落下,语气难得平易近人:“那一式场外球不错,力道劲猛,速度极快,可惜折在了轨迹上。”
田笑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安如磐石地“不省人事”。
高越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抬眼远放,随意瞟了一眼朝这边小步跑来的身影。似乎意识到什么,只一刻的停顿,他便挪移脚步,回身探手。修长的手指触上两侧腰身,不多不少,刚好覆上半掌。
田笑是把迟钝的铅刀,斩不破任何突如其来的意识。对于目前的形势,她还完全没有形成一个清晰的认知概念,便被人从地上轻而易举地给拎了起来。
突然的空间位移,让神经格外地精准敏锐,将捕捉到的每一丝痛觉信号聚集,然后成倍放大,痛得她忍不住低哼出声。
扭曲的面部表情正巧落入赶来的肇事者眼里。
“同学,你、你没事吧?”
身罩红色球衣的男生阳光又高大,两颊因为激烈的运动和天气的燥热,反射出两道粼粼水光。他极力平稳自己的呼吸,看着田笑要死不活的样子,眼中的歉意又浓厚了几分。
“她没事。”高越很自然的接过话头,只是语不带善。田笑刚要开口,却被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凝噎在胸。
“你要是没事,可以走了!”
田笑:“……”
肇事者:“……”
足球男生看着个高体壮,胆子倒小,被高越这么一句话就给吓跑了。
但在灰溜溜地逃走之前,他还是非常礼貌地向他们微微一笑。那笑里似有一分自知,两分歉意,以及,三分意味不明。
田笑还停留在那男生的笑容里,不知所以,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戏谑的低语。
“你还要靠多久?”
塑胶跑道上,或急或缓的人流从身边擦过。田笑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高越的胸前,背身靠在他怀里,头顶刚好抵在他的下颌处。
然而反射弧不是一般长的田笑不仅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劲,且非常不自知地嘟哝了一句她这一生来头一次破天荒地……耍、流、氓。
她说:“趴地上好好的,被你拉起来不靠你靠谁啊?”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然而他们两个人都是属于前者。
在短暂地沉默后,有如电流一般的热气直往耳里窜,酥麻得田笑一阵战栗。
高越突然埋下头,低至她耳畔处,犹如清风呢喃的两个字,让田笑猛地瞪大了眼睛,深刻地意识到此时势态的严重性以及羞耻性。她顿时化身成离弦之箭,梭的一声,从他身上弹射了出去。
面部的毛细血管如春来百花开般齐齐绽放,炸出一片姹紫嫣红。田笑几欲滴血的表情,泄露出她所有的窘迫与羞愤。
她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所有能将她照亮的光明都黯然失色在黑夜里——路灯、月光、星辉,还有他眼中的眸光。
“撒娇”两个字是他对她心血来潮地戏谑,却不曾想,成了田笑人生历史上浓墨重彩的头一笔。
“还跑不跑?”看够了她的窘样,高越识趣地收敛了些不正经的表情,漫不经心地问道。
“跑,跑……”就这么一个字,田笑像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磕磕巴巴地说完,还说了两遍。
高越似乎心情很好,极有耐心地陪着别扭至极的田笑慢跑完三圈后,便送她回了公寓。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才掏出手机,拨通了那六个未接来电。
“越哥,你在哪儿?打了几个电话你都不接。”听筒里传来的嗓门很大,盖过了一起传输过来的嘈杂声。
高越冷冷地回了一个字:“说。”
好在对方一点也不在乎,还嘿嘿笑道:“舒哥到了,我们在老地方等你,你快点啊!”
挂了电话,高越偏头垂眼,清冷的目光落向斜搭在肩头的纯棉白毛巾,尾端绣了只啃着胡萝卜的小白兔——这是田笑特地跑回寝室给他拿的毛巾,说是买多了,正好送他擦擦汗。
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有光流动。插在兜里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忽又松开。一紧一松间,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6章
田笑有点心不在焉,扭开门锁,一股冷气从门缝里直往外窜。愣了一秒,她突然回过神来,大脑高速运转,然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出门前关了空调。
那么结果只有一个。
“不在家多玩儿几天,这么快就奔赴战场啦!”
如她所料,苏茜已打道回寝。田笑一进门,就看见她趴在床上玩手机,两条腿儿扑腾得那叫个活泛。
只听她哼哼两声,怨声载道起来:“别提了!我妈非要给我报个考研班。听她唠叨了一天一夜,已经是我容忍的极限了。”她换了个姿势,继续吐苦水,“你是不知道,她那张嘴只要张开就停不下来,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喏!”
“怎么不知道,这里不就有一个缩小版的吗?”
田笑就是这样,什么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进门前的懊恼与怅然都被关在了门外。
“一天不见,皮又厚实了是吧?昨天挂我电话的账我还没找你算了。”苏茜的视线一直锁在手机屏幕上,嘴上虽不留情,却无暇顾及一眼她一天不见的室友。
田笑接了杯冷热参半的桶装水,不着急喝,伸出五根指头数着:“盆栽搬了,内裤收了,快递领了,书也还了,连句谢谢都没有,还找我算账,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