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羊之恋(8)
他眼中闪着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东西的眼神,好奇又决然,要去将那个新的界域也据为己有。
“我还从没见过你这样。”管晨说,“无论哪一回。”
姜异脑海中响起低低的嗡鸣。随时可能爆炸的预警似的声音。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像被火焰吸引的虫蛾,他向管晨靠过去。
管晨贴近姜异腰间,伸手拉出姜异身上白衫的衣摆,“不知道也好。”
……
晚上,国王得到大法师的验尸报告,今天烧死的男巫的确被人暗中施了石心咒,逃过了惩罚。
“去回溯法力源头,找到施法的人。既然硬要帮别人免于火刑,那就让那个人自己尝一尝火刑的滋味吧。”国王说着,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酒。
大法师领命,脸上神色晦暗。
与此同时,法师塔的角楼上,管晨和姜异躺在一起,管晨枕在姜异的手臂上,向天花板看着。
“反正父亲发现我施了咒也会惩罚我,发现我和你做的事也会惩罚我,已经完蛋了,早晚的事。”
“可你是要继承大法师之位的,如果向大法师坦诚,也许他们会原谅。”姜异劝道。
“坦诚什么?”管晨不屑一笑,起身俯看姜异,“坦诚我有多喜欢你吗?”
姜异一愣,胸腔的铁质心脏再次发紧,疼痛从心口辐射到全身。
他皱着眉摇摇头,“我不想害你。”
管晨的笑容淡去,指掌扣在姜异的胸口,冷冷道:“这次居然不回应我,而是转而说出这样的话,果然痛觉系统和感受爱的区层连结会有这么大影响吗,还是因为你即使没了记忆也在自我学习进化?”
姜异在痛楚里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呼吸困难,模糊中握住管晨纤细的手腕,“不要触怒他们了,你不该对我有异样的意思。”
幽暗的愤怒点燃管晨的双眼,他指尖加重力气,姜异感到心间牢牢被箍住,整个身体都像躺在火上炙烤一般。
“我就是要对你有不一样的意思,你不妨拦一拦我试试。”管晨冷冷道。
姜异的理智被击碎,扭住管晨的手腕转到一边,一手攥住管晨的肩,将管晨狠狠推在地上后,却被纷杂的记忆淹没整个心智,俯身看着管晨,眼神中竟有斑斓的信息河流迅速淌过。
管晨一惊,想要抚慰姜异,可姜异却如反击的困兽一般,牢牢将管晨压制在身下。
两个极端的态度在姜异脑海里纠缠,很多未曾见过的画面毫无次序地涌现。
他和管晨在穿着长袍在天上飞过,两人的头发都很长,彼此称着师兄弟,可下一幕,管晨的剑就穿姜异的胸口而过,“你不过是脑门贴了符的傀儡,为什么也会有那么多奢望呢?”
有一幕,他在天外的世界,看着一颗巨大的冰晶般的星球,身边是管晨,他们在一个铁做的房子里,然后那个房子慢慢降落到那个冰晶星球上,他们熬过无数冬天,终于等来救援,但管晨却把他扔在了那颗荒芜死寂的星星上。
还有上次他曾见过的那一幕,但这次,他们背后是擎天的黑色柱子,面前的松绿色的大海,日光和星云像漩涡同时在天幕上交融,管晨在他身边,告诉他,许一个愿望吧。
那些漫长的爱意,那些在最后颠覆一些的伤害。
它们都是什么?姜异此刻脑海内已经纠结成一团乱麻,他已经无从分辨。层层叠叠的爱与欲他难以遏制自己想靠近管晨的冲动,他想占据管晨,想一次次把他们刚才做到一半的事做下去,但每当爱与欲望涌来,他就在同时感到排山倒海的痛楚,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沉重,让他无力担负,感到下一秒他的身体就会被这无穷折磨肢解,就会四分五裂,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也从管晨身边彻底离开。
他不想。他宁可无法再和管晨相依,也不想失去记得管晨的能力。这剧铁做的身体,没有让他成为人,但他不在乎,他可以用这颗滚烫不属于人的心记住管晨。
就在这时,姜异感到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脸庞。
“终于到你的极限了吗,姜异?”管晨此刻的神情是姜异从未见过的。
他第一次见到管晨脸上有这样的神情。不舍的神情。知道一切将在愿望之前终结的神情。
管晨伸手柔柔地缠住姜异脖颈,让姜异放松,慢慢地,终于躺进他的怀里。
“人很奇妙,不是吗。”管晨捋着姜异的发,手势很轻,“你学会了防御,你把爱和痛划了等号,你感到爱意时你必感到痛楚,这太不像一个正常的人了,可你,小铁人,现在的你在我心里,比任何我所知的人都更像一个人类。”
姜异没有完全明白这话,而且也筋疲力尽到没有力气问了。他感到管晨怀中前所未有的柔软,尽管他脑海中清楚浮现的,是管晨在迷雾中,如龙翼般嶙峋的肩胛。
……
直到姜异和管晨分开,走回佣人杂役们住的地下室的路上,他才真的清醒了些。
在角楼的一切在他心间盘旋,时不时就让他感到晦暗的苦涩,可里面又浸润着很多甜蜜,他不由皱起眉头,嘴角却也不由露出笑意。
打开门时,姜异发现大法师坐在房间里。
大法师身后的暗影里,左右各站着两个扈从,墙上画好的法阵发着暗紫色的光,那是名为“囚衣”的法阵。
第9章 “万一”
“我们在昨天被烧死的两个男巫身上发现石心咒的痕迹,为此,我们进行了法力溯源,发现正来自首席大法师之子。我们还未审讯,其附身灵偶就主动承认是灵偶自己所为,并非其主人施法。
“众所周知,该附身灵偶是罕见的人形附身灵偶,而且通晓法术,具备充分的犯罪能力。为此,我们已经将之下狱,作为惩罚,该附身灵偶将被施以火刑,但那之前,我们准备对它进行进一步审讯,誓要追查出是什么魔鬼入侵了这具人偶。”
第二天,城中心的广场上,这张诏书被宣读给所有市民。
与此同时,大牢深处,大法师带着管晨来到姜异被囚禁的地方。
“如果你能审讯出一个结果,那我们家族对国王就还有交代。”大法师撂下这句话,就把管晨一个人留在了牢房。
管晨拖着沉重的刑具,推开牢门,在嘶哑作响的钢铁摩擦声中看到了姜异。
姜异在行刑□□上,□□是辐射的长短不一的数道木头,因为常年浸染人的血液已经变成了深褐色,从中心向外形成一个圆盘,如太阳射出光芒,而姜异正被钉在一道道光芒上。
他的手肘,髌骨,肩胛数处,粗大的长钉从他铁质的躯干中穿过,把他固定在□□上,像一只等待展示的标本。
管晨推开门时,姜异就听到声音,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管晨,露出笑容,却没有力气说什么话,眼神向下,看到管晨手中拖曳的刑具。
管晨没有显露特别的反应,刑具的一端还拿在手里。他一动不动,许久,探究地看着姜异。
“为什么呢。”他问,又没有特别明显的问的语气,更多的是如同自省般的平静,“你明知我要继承大法师的位子,他们不会严惩我,却还是独自揽下一切。为什么。”
“这没有什么为什么啊。我想这样,所以这么选择了而已。”姜异说。
“其实你一直都是这样。你连对我好不容易产生的防御,都是通过对你自身加以痛楚的机制,而不是对我生出敌意。”管晨皱着眉头,“即便设计时故意钝化了你对敌意的感知,也绝不是完全无知无觉的。为什么,你要这样无限包容我、在乎我,从不背叛我?”
姜异艰难地看着管晨,“我只是想对你好,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你很多话,我也不能理解。”
“因为十年快到了,比起继续活在这个画境的逻辑里,我更想探求关于你的一切。”管晨说着,走近姜异。如果可以,我想有那么一会儿,可以变成你,看看你眼中的一切,你眼中的你自己。他想着,松开了手中的刑具,在沉重砸落地面的声音中,
他走到姜异面前,看着姜异的双眼。
“姜异,万一我这将近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是在骗你,你还会这样喜欢我,对我好吗?”
“我不信。”姜异情绪激动起来,用尽力气回答,“如果你用了好多年时间骗我,那这好多年也已经不是假的了。我只知道我知道的事,那就是你很好,无论你骗不骗我,无论这世界允不允许我们在一起,我都会一直记住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