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桂(15)
为什么不能动呢,谈纯柯想。
康之握他的手。
“我是不是不行了?”谈纯柯问。
康之没回答。谈纯柯又想,康之好像一直不太说话,笑起来脸也是冷的,但他人很好。
“孩子呢,也不行吗,它还小呢。”泪水涌出来。
谈纯柯不明白康之为什么不愿意在他临死的时候陪他说说话。
“康博士,您能不能让阿惑健健康康地出去?”
“我出不去了,他还能出去的,对不对?”
“阿惑还小呢。”
他的眼皮很重,试着努力地睁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看到各种各样的仪器,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里,却还是一直看——他很怕死,明明之前每一次自杀的时候都觉得死亡是解脱,但现在好想活下去啊,早知道不要签那个合同了。
谈纯柯捏康之的手,“你帮我和于梁说,”他没听见自己的声音,所以重复了一遍,“你帮我跟于梁说——”
“对不起。
“我爱他的,他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有以后。”
康之说“好”。
谈纯柯闭上眼,眉头皱着,眼泪一颗一颗往外滚。
他又睁开眼,着急地攥紧康之的手,“算了……算了……别告诉他了。”
直到意识消散、心跳停止,谈纯柯说的都是“别告诉他了”。
医生一直举着除颤器立在产chuáng边,看到心电图走平,问康之要不要做除颤。
康之看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要。
康之忽然明白,他与毛徽根本不是平起平坐的。
他站起来,走到控制室,问毛徽为什么不给谈纯柯活的机会,明明孩子可以不要。
毛徽笑了笑,宣布死亡时间。
毛徽把生产数据上传,然后说:“既然我们救了他,那他的命本来就属于研究所。”
程序设定中根本没有丢卒保车的选项,大人和小孩必须同生共死,意外发生,那就是一起死,因为谈纯柯是一个有嘴巴的人,而他的合同到期了。实验不成功,谈纯柯没法顺产下婴儿,社会就不能知道男人也可以怀孕,他们只会在很久以后知道男人可以平平安安地靠自己用身体娩出婴儿,他们慨叹科学的神奇,永远都不会知道人体实验的残酷。
研究所总是道德的,总是万无一失,从不失败。
平安夜没过,平安果没吃,谈纯柯死了。
康之浑浑噩噩地走出实验室,看到于梁立在外面。
于梁看康之,没说话,眼神像是在问活了吗,可那里面没有光亮,更像是在问,是不是死了。
康之张张嘴,想说对不起,可他又想——这里不就是这样的吗,一句对不起能说给谁听。
你看,残酷不会给慈悲让道,残酷只会让慈悲更残酷。
你错了,错得离谱,你不该在不正常的地方找希望。
这里根本没有希望。
于梁走进实验室里,看到谈纯柯上身是汗湿的衣物,下身是血,手脚被箍在皮带里,肚子毫无生机地挺着。
他想,不体面。
康之跟着他走进实验室,看到他跪在地上,给谈纯柯解手上的束缚。
康之拍拍他的肩,看到他茫然地转过头。
康之说:“谈纯柯说他爱你。”
第11章
2019-05-09 20:48:22/2019-05-13 11:06:34
没有
于梁没做出什么明显的表情,沉默着拿一条gān净的毛巾把谈纯柯下身的血渍擦净,脱掉沾血的产袍,然后掰他的腿。尸体有些僵,他不想对爱人太粗bào,请求康之帮忙,于是康之按着谈纯柯的大腿,于梁握手脚踝,两人合力把腿拉直。
于梁盯着产chuáng上的人看了许久,把他抱到了平放的担架chuáng上,说:“我是第一次这样抱他。他总是逞qiáng,什么都要自己来。”
康之看着于梁俯下身,吻谈纯柯的额头、脸颊和嘴唇,吻到梨形的肚子上,问:“你有什么打算?”
于梁笑了笑,“送他回家。”
康之摇摇头,他知道于梁懂他的意思,但没再问,走出实验室,靠到墙壁上抽烟。
后来于梁也出来了,康之分他一支,两人花一整夜,抽完一包烟,烟头明明灭灭,像地上的星星。
圣诞节是个晴日,阳光打到地上,好似照着镜面,亮得人睁不开眼。
康之先给康简打电话,听到她一下一下抽鼻子,说不出完整的话。康简一边哭一边求他再等等看,说孩子不一定保不住。康之要她开视频,想看看她,康简不愿意,但被康之冷声命令,不得不打开摄像头。她眼睛肿了,又在落泪,看康之的时候像没睁开眼,她的整张脸浮肿得厉害,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樊悠洋搂着她,为她擦眼泪,手搭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康之跟她说昨天夜里有个病人难产死了,为了保孩子,大人孩子一起死的,他问康简是不是也想这样。康简哭得更凶,气都喘不上,最终答应做引产。于是康之又和康简的主治医师讲话,医生说要等康简身体状况稳定,引产对她又是一次消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