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桂(14)
毛徽提议一起出去抽根烟,康之皱眉,“你去就是了。”
“待在这儿也没用啊,你能比计算机更了解他的身体?”
康之不言,毛徽推门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笑一声。
康之看着他离开,忽然想,不如现在给谈纯柯加一剂催产素,把孩子剖出来。康之把屏幕切到后台的控制中心,试着更改分娩设定,按过指纹锁才发现权限不够,“妈的。”
一句骂才落声,毛徽就急急忙忙冲进来,“你gān什么?”他很生气,没控制住音量,可是这句bào呵几乎被另一边屋子里谈纯柯高亢的呻吟掩过去。
康之顾不上回他,先看屏幕上显示的体征,再隔着玻璃看谈纯柯,他头发湿透了,表情狰狞,肚皮上能看出婴儿四肢。
“没gān什么。”
他俩在控制室坐了一下午,才等到谈纯柯胎膜破裂,他顺利捱过前几道关卡,可是康之不敢掉以轻心,手机屏幕亮了几次都被他按灭。
“接吧,万一有什么事呢?”毛徽从一堆报告里抬起头,“我盯着就行。”
康之不信他,毛徽一下午都没怎么关注过谈纯柯的状态,全然信任计算机的判断,康之不太明白他在这里的意义。
“康博士,没你在的时候所里也好好的。”
康之不想跟毛徽在这种时候呛,看一眼手机屏幕,是樊悠洋的号码,连着给他拨了几十通电话。康之犹豫一下,还是担心康简的身体,当着毛徽的面把电话回过去,眼睛没离开计算机主屏幕。
樊悠洋说康简突发抽搐,送进抢救室,医生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他不懂康简得的什么病,也不懂医生说的风险是不是唬人,他什么都不懂,没办法,只能打电话问康之,但他又说刚刚医生出来说没事了。康之皱着眉头听完,说明天会打电话给康简,樊悠洋又问孩子是不是真的不能要,康之抬眼看了看谈纯柯,说是。
谈纯柯的嘴巴已经被他自己咬破了,主产师给他塞了一块毛巾,白的毛巾上沾成片的血渍,他叫不出来,呜呜咽咽,额头上青筋像是要爆出来,肚子坠成梨形。
康之忽然觉得他这样的状态也还不错,至少是活的,人是活的,胎儿也是活的,两颗心脏都在砰砰跳动,两条生命都在拼命挣扎。不像康简,她会沉睡在手术台上,她的孩子会先失去呼吸,被医生用钳子取出来。
情况忽然急转直下。
胎儿突破子房口,滑进输jīng道,jīng道撕裂,子房里残留的胎水由静脉进入谈纯柯的循环系统。
控制室的计算机比产室的仪器反应快,屏幕上各项指标全飘红,产房里机器才慢半拍地叫起来,一时间整个实验室都回dàng着刺耳的嘀嘀声。
医生往控制室看,康之迅速开了麦克风,指挥医生给谈纯柯打药,毛徽不出声,偶尔看几眼屏幕,噼里啪啦敲键盘,把谈纯柯出现症状前后的体征数据引入完美生产环境模型,计算规避风险的可行性,为以后的实验模拟数据。
康之的判断与计算机基本无异,在他说注she0.5克吡洛酮的时候,毛徽说不行,这时谈纯柯身体弹起来,被手脚上绑的皮带拽回产chuáng。
“吡洛酮,0.25克,类二库玛素,0.5克,嗯……除颤器也准备一下吧。”毛徽说。
“这样不行,不行,只要吡洛酮。”康之抬眼看了看电脑的指示,是毛徽说的那样,可他的大脑告诉他——那样不对,也不应该。
多0.25克的吡洛酮会抑制胎儿的呼吸,胎儿会因此窒息,但进入谈纯柯血液的羊水的促凝效果会显著降低,再适当加一些药物,谈纯柯还能实现自主的血液循环。类二库玛素,能促进胎儿的呼吸,也直接促进谈纯柯体内凝血因子的产生,血液凝在血管里,谈纯柯无论如何也活不了。
可是医生听毛徽的话,配好药水,打进谈纯柯的静脉。
康之眼睁睁瞧着助产士把染红的毛巾拿出来,没有换新的,又看到谈纯柯的后xué剧烈收缩,整个大腿肌肉肉眼可见地筋挛。
他扶着座椅的扶手站起身,看了一眼毛徽,往产室里走。
疼痛消失了,谈纯柯忽然感知不到先前那种蚀骨的痛,他像一块即将gān涸的湖水,阳光烤着他,他就要蒸发殆尽。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心脏越跳越慢。他看到心电图上的图案变平缓,忽然地,胎儿极速地下坠,谈纯柯知道自己出血了,身体里湿淋淋的。肚子太大了,他看不到自己的下身,但他知道,有血在往外流。
他看到康之来了。
他忽然又看不清楚了,泪水把康之模糊成扭曲的线条,他想向他伸手,手被箍在chuáng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