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77)
他脑海中好像有个无形的人，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昨天中午他和周雯雯的通话。他似乎还记得自己和周雯雯说的每一个字，记得两人当时的语气，乃至记得自己当时脑子里转过的所有想法。这些话语，这些想法，杂糅在一起，挤在周子轶的脑子里，变成了巨大的轰鸣声。
他当时不是要埋怨周雯雯，只是在被问起平日的花销时，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念头。
——他扛着那么多那么多的债务，也想要偶尔喘口气。
——他希望雯雯能尽量快乐，保持情况稳定，但偶尔也能体谅一下自己。
只是他“索要”这种体谅的方式，太自以为是了。
纵然扛着外债的是周子轶，纵然为周雯雯付医药费的是周子轶，但他依旧不应该用施舍的、高高在上的语气和自己的亲妹妹说话。周雯雯要是个普通的、健康的孩子就算了，可她是受不了刺激的。周子轶明明深知这点，明明死死瞒住了外债的事，却又因为一点小事爆发了矛盾……周子轶都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双亲骤然离世，家庭崩塌，周雯雯是周子轶仅剩的血脉亲人了。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周子轶根本承受不住。
青年还恍惚想起，双亲去世的时候，周雯雯也因为深受打击而病危过。那时候的周子轶，也像现在这样，在手术室外等着。他当时看着手术室的门，满脑子就有一个想法。
——如果雯雯也没了……那我还有什么好坚持的呢？
——那五千万的债，还有什么好还的呢？反正我肯定是把自己卖了也还不起。
——如果大家都没了，不如我也一了百了……
万幸的是，当时的周雯雯挺过来了，周子轶也就随之暂时抛却了那个危险的念头。
这次，雯雯还会坚持下来吗？
……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下去。
大门打开的时候，周子轶猛然站了起来，迎向走出来的人：“医生，我是周雯雯的家属，她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
医生的第一句话，让周子轶心中高悬的巨石骤然坠地。但下一句，又让周子轶的一口气猛然提起来。
医生道：“但还需要观察。建议进ICU两天，家属做决定吧。”
ICU的设备齐全，可也是个烧钱的地方，一天的费用就好几万。有些家属承担不起，会人忍痛放弃，所以医生只能是建议。
“进，进！”周子轶根本想都没想，立马道，“我去办手续，劳烦你们安排。”
于是又是跑上跑下一通折腾。周子轶的人浑浑噩噩的，可以前办这些事的经验像是刻在身体上的印记，还是让他在恍惚之间办完了。
预缴的费用，很精彩。
等周雯雯状况平稳出了ICU，账单上的数字应该会更精彩。
周子轶和周雯雯爆发矛盾，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为了控制那几千块。现在不得不给出十几倍以上的钱，周子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
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体谅”，花了更多的钱，更可怕的是差点把亲妹妹也赔进去了。
周子轶恳求过医生，医生同意他在ICU外看一眼周雯雯。于是周子轶一边匆匆往ICU走，一边想着如何凑钱，无论如何也要保证周雯雯的医疗水平。
周雯雯的身体一旦出问题，轻易能掏空周子轶的现金流。就像现在，预缴已经将周子轶应急的资金抽到见底，周子轶当场就在手机上申请了两个小额理财的提前赎回。他甚至在想，严修济所谓的理财计划还要不要继续。
周雯雯的病，很可能动不动就要一大笔钱。周子轶要是不预留着，万一再……难道就因为一时间交不起钱而拖着吗？！
那不可能！
周子轶脑子里转悠着连七八糟的想法，站在ICU外面隔着玻璃看看周雯雯。
周雯雯这些年被病魔折磨，一直很瘦弱，今晚的突发情况让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她躺在病床和一堆机器中间，小得像是随时会消失一般。
她一旦消失，周子轶失去父母后的精神支柱，也就跟着崩塌了。
唐世荣总是说，没有周子轶，周雯雯就得完蛋，所以周雯雯应该多体谅周子轶。但实际上，要不是还有一个周雯雯，周子轶恐怕很难从失去父母的打击中缓过来；要不是还得提起精神照看周雯雯，周子轶可能早就被压垮了。
坠入谷底，再爬起来需要力气，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力气。
周子轶也不过是个凡人。
他的力气，是因为想着“至少还有个妹妹”，咬牙攒出来的。
***
周子轶看完周雯雯，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
像无头苍蝇般在医院转了又转，他找到了给周雯雯抢救的医生。
医生表示，现在的医治，也就只能是尽量压制病发，延缓加重。要彻底解决，还得靠移植。
“但是这个供体有多难等，你是知道的……”医生叹道，“这还是个持久战，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但也要有信心。病人要积极一点，才有机会等到供体。”
“……我知道。”这些算得上老生常谈了，周子轶闭了闭眼，“我们不会放弃的，麻烦医生了。”
医生脾气挺好，回道：“应该的。你一个家属大半夜跑来，也辛苦了。最近估计没法探视，等她稳定了转普通病房了再来吧，有事会通知你的。”
周子轶点点头，终于走了。
走到医院门口，这才发现，已经是凌晨五点多。天色还黑沉沉的，没有一点要转亮的样子。医院门口的路灯亮着，再往前，也还是路上一盏盏的灯，一个行人、一辆车都没有。
这个医院，和疗养院在一起。说白了，在荒郊野外。
环境不错，空气清新，地广人稀。周子轶用APP叫车，直接等到了APP自动停叫。这个点周围根本没车，想要在这里叫到车，起码要等早上九点之后。
周子轶呆呆地站在医院大厅，一个人望着黑夜，脑子里似乎乱糟糟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偌大的医院，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和亮着的白炽灯。
只身一人，万物沉默，什么都不会回应他。
雯雯还躺在ICU里，他又要到哪里去呢？
第65章 ——他的哭声
周子轶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他静默许久，恍然抬起手，想用手机查一查还有什么离开医院的方式。可他根本没想出要用哪个软件，无意识地点了一通，才发现1.2公里外有个公交车站，早上第一班车到达时间是6:10。
明明可以在医院等到时间差不多再过去，但不知怎的，周子轶忽然对自己发了狠，汲着拖鞋就踏入了寒风中。
凌晨的气温，最侵人心骨，冷风吹得周子轶脑仁一抽一抽的，但他也只是一步步往前走。马路修得挺宽，挺干净，也不曲折。但往前看去，总觉得没有尽头。
周子轶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只知道他走到公交车站，在那个冰冷的金属座椅上坐下来的时候，猛然抖了一下。
他这才感觉到，这里比医院还要冷得多。
风吹到他眼睛里，冰凉。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热，努力眨了眨，那些感觉又消失了。
他垂着头，解锁手机，却又不知道要干什么。向上一划，打开的APP列表呈现在面前，他就无意识地一个个划掉。
滑到支付软件的页面时，那个五位数的数字，让他的手指顿了一下。
周子轶当然知道这个数字，但付款的时候，一刷就过去了，当时心里的焦躁盖过了一切。现在再看到这个数字，周子轶呆愣了好一会儿。
直到手机的屏幕暗下去。
周子轶弯下腰，捂住脸，一个人坐在寒风里。
……
周子轶坐了许久的公交，到了市区又换网约车。网约车司机看他这副狼狈模样，吓一大跳，还回头问了声：“先生，没事吧？”
“……没事。”周子轶面无表情，声音如清晨一般带着湿冷和黯哑。
司机不敢再问，转回去专心开车。
周子轶攥了攥自己的手指，无声地、慢慢地深呼吸几次。
望向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
周子轶打开严修济公寓的门，已经是早上七点多。
明明家里什么都没开，但进门的瞬间，周子轶觉得脸上好似扑来一股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