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97)
“将军——,让我们再守这最后一岗!”
“休要!”颜懿心下一急,猛然勒马遥遥人立,引得□□烈马决烈嘶鸣。
他已来不及劝阻也来不及赴援,只见身后的铁骑大军纷纷入河时,百余骑兵同时从河对岸折马下水,排成一线冲锋向前,在那浊浪湍急的河水间与敌军决一死战。
辽水,顷刻染红。
“呃啊!”颜懿大叫一声,眼看就要掉头返回,却被提前发觉的将士们死死拦住。
“大哥,他们是为了让你活着!你不能去!”
颜懿虽不听劝,但众位士兵一同前涌,更是有人鞭笞其坐下战马,硬是护送着颜懿继续逃离。
这支出逃的骑兵队伍从襄平军营出发,一直向西横贯了百余里而几无间歇,死守辽河的一百多人中每一个都曾跟着颜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未曾畏惧他们义无反顾,只可惜如此精良的末世队伍就这样葬送在边野辽西的白山黑水间。
余下队伍继续奔行,然后达到一处不太平坦的丘谷平原,北向依稀有几处土丘高地被这寒冬蒙着一层冰白,目光所及,远处平阔无边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而身后索命紧咬的追兵已渐渐赶至。百里奔逃,人困马乏,所有人都看得出此处便将是他们逃跑的尽头。
颜懿仰天一叹继而洒脱酣笑:“百里追击,同室操戈,战不能战,逃不得逃。想不到我颜懿驰骋一生,竟也会落得如此田地。”颜懿的扬洒一笑逐渐变作了哀哀苦笑,“诸位弟兄舍命随我,而我却将你们带上绝路,颜懿不才,唯有一死相谢!”说罢颜懿威严拔剑对准脖颈便一剑挥下。
霎时间,数只臂腕同时涌上,止剑的,抓刃的,死扼其臂的,不一而足。饶是时间有裕才使得铁刃轻触,只在颜懿的脖颈上擦红留痕。
“大哥!擒贼擒王,让我们掩护你,再做最后一搏吧。”
“最后一搏!”
百人队伍竟爆发出山雷般的呐喊。
“哈哈哈……不自量力!”
后续大军见他们停止,两翼涌上顺势合围,终将百人骑队生生围困。主将燕乾见大势已成,莫名得意的笑自然而出。
“颜懿,往昔你也统率燕军风极一时,不知在你官拜上将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燕乾坐在战马之上,诚然一副胜者仪威,
“哼。”颜懿轻蔑一笑,眼里充斥着无尽的鄙夷。
“也好,”燕乾狡黠一笑,“反正在今日你便是我的阵下亡魂。”
燕乾伸手一指,合围而待的两千铁骑一同拔剑,但见咣咣阵响,幽白锃亮的利刃明暗不一。
而即便是如此境遇,中心的百人骑阵依然未乱阵脚,他们井然有序地布防好骑兵冲杀所特有的三人掩阵,左右相合里外相应,零散结阵却整齐划一。
“呀啊——”
两军未动却忽闻冲阵叫喊,声势浩大铺天盖地。
所有人齐齐北望,只见漫无边际的黑色大军层层涌来,中心处一面黑色大纛旗迎风烈卷,其上缝绣的一个‘秦’字熠熠生辉。
“是秦军!秦军来啦——”
铁骑军中忽然有人大喊,原本气势恢宏蓄势待发的两千铁骑瞬间便没了底气,主将燕乾也在秦军突如的攻袭下慌了阵脚。及至秦军冲上,仅第一波猛攻便冲散了合围在外的辽东铁骑,受攻铁骑纷纷退败向后聚拢,一时间相互践踏死伤无数。
“哈哈哈!”见得秦军来攻的颜懿扬洒一笑。
两方交阵,之前的围势瞬间瓦解,缺口出现,中心骑队重见天日。其实颜懿并不怕死,只怕死的憋屈毫不壮烈。
“无所畏惧的辽东战士们!”颜懿遥遥呐喊,“举起你手中的剑,随我共同赴死!”
“嗨!”中心的百人骑队同声呐喊,此时他们已无所顾虑,横竖都是死,倒不如与真正的敌人来个殊死拼杀,也不枉这金戈一生的铁马生涯。
奈何颜懿刚刚整军完毕,方才的秦军铁骑忽然两翼散开,冲向了两侧铁骑的外周,散开之后续列兵竟是一排一排的强□□机,密麻一片全部满弦。
“将军且慢!”
看得颜懿要做誓死冲杀,站于大军后方的秦军主将遥遥高喝。
颜懿一惊,这声音好不熟悉。
两军停息,只见秦军后方有一骑奔来,□□箭手左右入列留出中间一路,待主将走过复又归于阵初,动作整齐完美化一。两相比邻,单凭这军阵素养颜懿便不得不服。
“颜懿。”秦军主将摘下铁盔,露出的面孔的竟是若非。
颜懿心里一惊,没想到这生平最后的一战遇上的竟是先前故人。
“我大军突袭,燕军骑阵已破,刀俎鱼肉已成定势,你们已无路可逃。”
“那又如何?”颜懿气沉底定。
“彼陷囹圄众军皆乏,而君妄图以死命后生而摧敌锋于正锐,屠命无益之举,岂应是一将所为?”
颜懿麻木一笑,徒叹内心之苦无人能尝。
而在此时此景,燕军近两千战士无不微微侧目,他们的主将燕乾,早已被吓破了胆,此刻已跌落马下不敢抬头。
“我有一求,若能达成,便放在场的燕兵一条生路,如何?”
若非此话一处,两千燕军议论纷起,都在猜疑秦人要耍何种阴谋,却又在猜想这秦将到底有何所求。
“君有何求?”颜懿试探一问。
“你!”若非直言不讳,目光一如既往的刚正坚定。
“一个主将换一支军队……”燕军议论声此起彼伏。
“不可!”颜懿身旁的将领果断一喊,“我们愿与大哥共进退,生死不离。”
“对,我们绝不留下大哥一人!”
中心骑队寥寥几句,却与外周铁骑的声音截然不同。
颜懿看着远处的若非,看着他在巍巍秦军中挺挺伫立的身躯,心下闪过莫名的一种悲哀,身处这个乱世,无法选择这本身就是一种宿命。
“好,我答应你。”
若非微微一笑,右手一抬,两侧的秦军铁骑便依命而退。
“大哥,不可啊……”
颜懿摆手,示意已不容商量,而后他转身走马面向了那两千骑兵。
“战国末世辽燕疲弱,颜懿保不得国家寸土,亦不能为军伸义,更不想做燕国罪人,如今只想以命赎身以死报国,若还能以此换得我燕军将士,实则幸焉。”颜懿一人悲发,此刻迎风而立的他倍显威仪,但却夹杂着那说不尽的绝世悲怆,和那道不完的凄苦哀愁。
“奈何我这三百余骑舍命随我,而今只剩得堪堪百人,罪在主事我无颜面对。所以颜懿再拜,恳请主将燕乾能不予追究。”
冷风回荡,言语含殇。听闻颜懿唤名自己,燕乾才在护将的搀扶下复归马上,重新整理好头上盔甲。“可,既往不咎。”
颜懿续揖,继而环视一周:“诸位将士可否做个见证,能让我这百余弟兄编混入伍,即使回都也能免遭屠戮。”
“大哥……”百余将士莫不感激涕零,悲痛万千。
广阔的平原寂静了,所有人都不发一言。
颜懿舍命护军,临行前还不忘为兄弟请愿,而他也曾是他们的上将军,带领过他们一同杀敌。
一时间,两千燕军莫不哀声呜咽,甚至有哭泣声微微响起。
“走吧,襄平城还需要你们。”颜懿弃剑下马,一个人走到秦军阵地,背对起这又爱又恨的辽东燕军。
暮风低沉,所有燕兵竟都没有着急逃命,而是纷纷下马,对着远处军阵的颜懿齐齐跪立。
燕乾窘态四顾,掉马转头急速一鞭便带着左右亲兵驾马逃去。其余燕兵亦纷纷起身,上马掉头,离去之际唱起了燕军送别的最高挽歌……
“若非,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能否在这里给我个了结,让我死在燕国的土地上。”
若非闻言一笑,对旁边将领叮嘱几句,便让其带领大军先行撤回。
秦军整军之际,若非亦解甲下马,无尽阔野上只留下他和颜懿两人。
“不瞒你说,今日放走的只是延缓生死的举措罢了,他们迟早会重蹈覆辙。我这次来的真正目的,是你。”
颜懿双目直视,面带不解。
“懿兄,末势弱燕,真值得你如此付出吗?”
“我是燕人,我没有选择。”
“不。”若非斩钉截铁,“我是赵人,但我依然可以为秦而出。古往今来,身出六国而死命效秦者数不胜数,他们不是没有事国之心,只因他们为了更为宏远的目标,愿意放下心中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