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90)
一时间，整个谷原上的诸百骑兵大肆铺展，竟是在颜懿和闻晓的引领下向南慢慢挪移，虽未洞破出围，但势有突破之望。近千骠骑在平野上迎头跃进，一路倒下的都是东胡一边的游牧骑兵。
游移在百人交杂的封锁列阵，对颜懿和闻晓最为棘手难应的便是体力的急剧消耗，若不能尽快突破军阵，就极有可能会被活活困死。
好在颜懿和闻晓身强体厉，在看似有无的双双配合下，颜懿闻晓终于起跃踏马，接连避过脚下弯刀，奔至兵阵南末一通绞杀便换马掉头成功突围！冲出包围的那一刻，颜懿深深的领悟到，近在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生死之交。
即便发现敌将逃脱，拥挤混杂的游猎胡兵也根本没机会抽身追击。掉头改道复又整齐散开，东胡骑兵恢复列阵之时，颜懿闻晓已逃出百步开外。
“哦？还真是稀奇呢。”远看颜懿和闻晓，冷漠东胡骑列兵。在谷原上烈烈追杀的时候，远在北侧高陵的一支商队正遥遥看着这一切。当两个黑点突出重重包围又重新现于茫茫谷原之时，商队的头领唏嘘一语。
“看来他们不是普通的秦兵。”一个中原模样的将领随口说到。
“嗯。”商队领头若有所思，“也难怪中原列国要被秦国所灭，秦军血性啊。”
“燕军也不弱，只是……”中原将领的话止于唇齿。
商队领头随口一笑：“也是，否则当初怎能将其他蛮夷赶出偏远辽东呢。不过我也得提醒庄将军，燕国劲强，到最后不也要求助于我等蛮夷么。”
无讳言语当头盖脸，庄重之顿时显得有些难堪。
“唉。还是我等族人聪明啊，先一步退出中原，舍弃纷争则万事皆休。”商队领头揶揄一叹，然后又观望起遥遥谷原。
颜懿和闻晓逃出游阵，纵情在茫茫阔野上向南驰骋，本以为就此逃脱魔掌，却不想几声呼啸厉箭陡然划破了预期的美好。
“嗖，嗖——”接连几声，声破箭响。
颜懿乍然一惊，回头一望却眼见几支黑影匆掠而过。
原来东胡骑兵依然沿袭着部落游民原有的装束，他们手挽长刀身藏弓箭，马背上的遮饰令你无从遐想。眼看敌人冲破包围，那他们便复归散兵重新列阵，原本的骑兵，陡然一换全都变作了弓箭手。没想到逃出了包围圈，才是颜懿和闻晓最艰难的开始。
乱箭齐放，几百只箭破空长啸，绝对数量的优势下，毫无所防御的两个人面对散乱箭阵只能是一味躲避，前行的马蹄受到压制，两个人很快便被东胡骑兵列阵赶上。
放！胡兵下令后又是一通细雨乱箭。颜懿眼见黑箭压来顾不得躲命，一个侧跃便将闻晓扑在身下，两人顺着冲来的劲势翻滚下马，头甲跌落的时候，闻晓的发髻也一齐盘开，浓黑的发，散落一地。
“颜懿！”为救闻晓，颜懿将她扑倒在地的时候身中两箭。看见颜懿的背上、腿上露出的箭尾，心痛难耐的闻晓失声叫出。
“女人？”听到声音，东胡骑兵的将领伸手止住了箭阵，“活的。”
游列骑兵纷纷下马，逐渐围向中间的两人。
“你快走，没有箭阵他们拦不住你！”
身扶颜懿的闻晓不断摇头，紧视的双眼浸满泪花。
“走啊。”颜懿一把推开闻晓，折断箭尾，站立起来持剑防御。
“我不走！”闻晓突然跑到颜懿跟前，两人又一次对背而立，“总之这一次我不会走。”闻晓说话时已是哭腔了。
闻晓。颜懿在心里默默轻唤，他不知该是喜是悲。这一次，颜懿变得担心了，从来对死亡无畏的颜懿变得不太确定了，那种极度不甘，那种无可奈何。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死亡，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不能死亡！
遥遥高陵。
“哦，好像又变了么。”商队领头轻轻一笑，“近看起来，好像秦兵已经被困死了。”
庄重之看得谨慎，他能猜到此二人并非普通的秦国兵士，可再一次被胡军围困，估计他们的逃亡也的确到头了。
“将军，不知可否借我这两百义士？”
商队领头眉头一惊，继而露出一丝苦笑：“庄将军，你该不会是想救人吧？”
庄重之伸手一拜：“秦国一统，誓除辽燕，然秦燕之间的仇怨再是难解，终归是中原炎黄的户枢内争。上古春秋群雄鏖战，尚有诸侯五霸之尊王攘夷，百载千秋，传至列国更当是谨遵此训，是故重之此救。纵是他日身死秦兵，此刻也不能眼看华夏同邦为东胡所欺。”庄重之谦恭礼毕，“仅以辽燕审度，若能留下这两个秦兵，则对燕国有用。”
“好。”听庄重之一席话，高夷将领望望脚下战阵，看看身旁将士，而后爽快答应。“但我有个条件。”只见他伸手一指脚下战阵：“拿下东胡领军之人的首级！”
“遵命！”庄重之两手作揖，激奋的眼神熠熠生辉。
东胡游兵的围困不紧不慢，他们似乎很享受两人其间毫无生机的绝望挣扎，却是身单体薄的两人在持续的厮杀中，渐渐没了体力地踉跄下去。颜懿身上的刀伤剑伤已模糊的数不再清。
正在他们沉醉在胜利的脚边时，突闻山谷北向暴发出一阵马蹄急骤，伴随着嗷嚎呼喊漫天卷地。东胡游兵一看这阵势突然被吓懵了，一看打头将领是中原将士，一致认定是秦兵来袭，顾不得细看对方来人多少便纷纷退向将领之后。
游牧散兵原本辩不得谁人领军，可东胡士兵出奇一致的靠拢让庄重之一眼便锁定了迎头几人。两阵交接，将领先迎，长剑弯刀的一声碰响，庄重之脚踏起跳，一个前驱猛压，铁剑长挥便斩下其中一位将领的项上首级。
人头落地，军阵冲散。游牧胡军似乎是在交阵之前便已打算好四散逃去，庄重之这一剑斩下终归再挥不出第二剑。
胡军撤退的速度快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敌军退去，庄重之收起腰上铁剑，来不及反应秦兵中的一人是名女子，他只听见女子口中之名格外熟悉。
“颜懿……”
庄重之快速奔跑过来，在看清两人面庞的那刻呆若木石。
看着颜懿的神情，闻晓那满是泪花的眼睛慢慢转来，看清是庄重之那一刻，她已然枯竭的内心突然又活泛过来。
“怎么会——”庄重之屈身一探，然后停止了所有动作。
此时的闻晓已说不出任何话来，哀怜的神情随着接连不止的抽泣一松一紧。庄重之急速查看着颜懿身上的伤口，还好，伤痕虽多但终不致命。
“庄将军，如何？”庄重之似乎还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身后便有一个声音由远而进。
庄重之站起身躯略微停顿，“此二人并非秦兵，而是我燕国派出城外的□□密兵。”庄重之似有余悸地轻松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侥幸而获的宽慰。“这次还真是救对人了。”
“哦？是么。”高夷将军兴致索然地瞧一眼地上的两个人，“燕国的□□密兵原来还有女人？”
庄重之恳言诚语：“秘密需要，有时面对一些特殊的任务，还非需女人不可，将军勿要见笑。”
“也罢，中原的密兵最是难解。”高夷将军走马上鞍，“那今日，我便送将军到此地吧，给你留下骏马三匹，你们自行越城了。”
庄重之伸手拜别：“谢过将军。”
“还有，别忘记替我向燕王转述。”带领士兵就此折回，高夷将领临别一笑，扬起的下巴颇有几分神气。
“一定。”庄重之满脸含笑，这次的出使交接多亏了这位异族将领。
“颜懿。”人群散尽后，庄重之回头奔向颜懿，此刻他无意发现整个过程中颜懿的双手竟一直紧抓着闻晓。庄重之移开视线地扶过颜懿，可没等自己将他扶上马背，却被他一把抓住。
“你跟随高夷诸部游弋长城之外，可曾见得秦军的秘密营地？”颜懿的眼睛布满血丝，急不可耐的神情清晰异常。
庄重之被他一问，晦涩的眼睛都不忍直视，低头屏息后也只好将实情吐露：“连日间高夷商队已将长城之外仔细查遍，并未发现秦军踪迹。”
“并未……”颜懿那不灭不死的希望终于在此刻被狠狠地破灭了，虽不愿信却实难承受。“国之末世图命安保，此人之常情心之常理，秦国谨严，本不该有此疏漏！”情至急处，颜懿一时难控，竟吐出半口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