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问,颇让她不知所措。
她是不是该感谢檀铭回来的恰是时候,他不知所以的看着她与宣昶,歉声道:“水刚烧开,还很烫,你们等等,我马上沏。”
赵清商曾在宗祠立誓,此生不嫁。
她与宣昶的婚事由此在宗室的数位宗亲见证下,告吹了。
也是那年,太后送了她人生中第一个面首,之后端王送了她两个,再加上她这些年的辛苦经营,耐心收藏,统共给她名义上的未婚夫戴了十一顶绿帽子。
宣昶跟她一样冤,没沾到好处,白担着虚名。
她不知道宣昶犯了什么抽抽,今年突然想起这茬,太后旧情人也不要了,捋了袖子来折腾她。
难道他以为把她弄死了他就能跟太后双宿双栖了?
宣昶紧接着来了句狠的:“为了感谢公主这些年给我戴的绿帽子,还有什么把你娶回家折磨更解恨的,况且以公主在外的名声,除了我,还有谁肯娶你。”
这么说,她还得感谢他?
呸。
“宣昶,你这些话早几年说多好,我已立誓不嫁人了,你别处找人折磨吧。”
宣昶本来还好好的坐着,听见她这句话,站起身,眼睛都红起来,他单手按住她肩膀,用极轻的声音说出极为伤情的话:“赵清商,你还敢提……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东西?”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宣昶兴冲冲的过来,气冲冲的走了。
檀铭抱着茶壶与她道:“殿下,茶续上了。”
转眼次日诞辰,直到快入夜宣昶才过来,端王凑着热闹,与席上宾朋道:“听闻公主府上有十几位能歌善舞的公子,公主藏着掖着,何不让他们出来见见客,各位觉得好不好?”
她挺同情端王的,因为他话音一落,本来还有些热闹的宴席,顿时寂静一片。
因为太过安静,宣昶碰碎杯子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端王的笑容短暂的从脸上飘过,沉淀,然后灰溜溜的坐回原位。
她喝大了,先离席去院里透气。
醉眼惺忪着,仿佛在月光底下看见了浑身湿漉漉的韩锦。
他朝她躬身一拜,“贺公主寿辰,遥祝殿下千岁。”
第 5 章
她朝他扑过去,却是什么也摸不到。
她亏啊!她太亏了!
她就摸过韩锦的手,还是他死了以后。
想想她都亏的直掉眼泪。
倒是夕潜寻了过来,他踩着悠悠的步子,打趣她:“公主寿辰,却把宾客晾着,好生周到的礼数。”
回到席上,杯盘狼籍,原本热闹的席面就剩下宣昶周身清冷的坐着。
她站在门前,看着宣昶落寞的背影,略略思索,让夕潜把他打发走,夕潜笑道:“我如何请的动越王殿下。”
清商想,若是搁在几年前,十个宣昶也不是她对手。
这几年下来她倦的很,懒得和他斗嘴了。
她没走走多久,突然感到一阵推力把她推到了墙角,她抬起头,明晃晃的月光落在宣昶脸上。
“放开。”她去掰他的手,掰不开。
此刻周遭寂静,四下无人,她撇开脸,“你这是做什么?”
他俯身看着她,语气平稳:“你还有多少日子可活,三个月?还是两个月?你连最后的日子,都不肯跟我在一起?”
她想扒开他的手,一番挣扎,很不争气的晕在他怀里了。
细想想,又很像是被宣昶给打晕的。
莫不是他想如炮制韩锦一样,把她也给溺死?
她觉着自己真是够倒霉的。
赵清商眼前一黑,然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皇兄驾崩那年,他唯一的儿子,她侄子赵熙也才十岁上。
赵熙的娘,如今的正德太后,在皇兄的灵位前哭晕了两回。
她皇兄去世前,把这对孤儿寡母托付给她,云山雾海的跟她说了一箩筐,歇了一歇,喘了口气,又与跪在她边上的内阁首辅齐拙道:“我朝多有异姓王侯,然赵熙年岁尚幼,皇后坚忍不足,弱母稚子,恐不堪大用,若是日后赵熙不中用,齐卿便将朕密诏取来,效实宗朝首辅,绶昭公主帝玺。”
明宗是实宗的妹妹,实宗早逝,膝下无子,首辅张继取实宗遗诏,宣九公主赵姝妤为储君,那是国朝第一位女帝。
她皇兄是个干大事的,最擅推算人心,他一套话术下来,说得诚恳至极,把她感动的一塌糊涂。
赵熙登基后,朝中亲王不肯去封地,他们还编排她,说她想篡位。
她那会儿也是急性子,没学会她皇兄的九曲十八弯的尔虞她诈,当着宗亲的面,饮下了蜉苏酒。
蜉蝣一瞬的蜉,万物复苏的苏。
太医再三叮嘱,此酒一饮,六年后便会毒发身亡,无药可医。
此酒过喉,她看着瓶身蜉苏二字,对着宗祠历代亡魂摔瓶起誓此生不嫁,亦不会留下自己的子息。
宣昶来时,匆忙从一众亲王里走过来,她抑制不住的吐血,望见他的脸,强撑着站起来:“你就算不看我的面,看着你太后表姐的份上,哪来的回哪去吧。”
太后闻言,上前把她撑扶住,怒斥诸亲王:“事已至此,诸位可放心了罢。”
亲王们就封以后,京中清静不少,她服下蜉苏酒的半年里,基本上就是在病榻上过来的,即使酷暑天气,她也披着一件白裘,行走时动不动就咳嗽,看着颇像是要行将就木。
赵熙未亲政前还能经常出宫来看她,他那时也就半个人高,站在她床榻前,问:“姑姑你什么时候能起来走走。”
后来太后管他管的严,他不能出宫,就让那时还在礼部的韩锦来看她。
她初见他那天,听说皇帝派个生面孔过来,颇好奇,床也不躺了,披着白裘与他聊了会天。
他日日来她府上,直到她行动正常了,他隔三差五的来,再之后,渐渐不来。
韩锦也是倒霉催的,在考场舞弊案被牵连,与他一同涉案的还有个叫夕潜的监考官,这两人的共通之处在于都是齐拙的门生。也不知道朝里什么时候开始,给她划了个党派,还擅自把齐拙这个老古董归到她的名下。
审理考场舞弊案时,主审官特地把她叫去旁听,似乎唯恐判的重了她不高兴,判的轻了没法跟朝廷交代。
案子审理时,她先去了夕潜的牢房,与他说了一席话,浓缩起来就是,这案子做的实,人证物证俱在,但可幸的是只需要他和韩锦中的一个人把罪责认下,她看在齐拙的面子上,会保下认罪的这个人,只是从此后,此人便与科考无缘,亦不能再从仕。
她与夕潜道:“我知你与韩锦情同手足,你二人中,我更中意你的容貌,你若不能再为官,便来我府中如何?”
夕潜认罪出狱后,着实吃了不少苦头,不知道哪个长舌的把她在牢里说的话说给了宣昶听,他远在封地,却在暗地里给夕潜找了不少麻烦。
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想他不会来到她身边,对此她不知是不是该感谢下宣昶。
她于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有人争执。
醒来时,身边无人,她扶着有些宿醉的脑袋起身,在外间的帷帐处看见了宣昶和一个拎着医箱的老大夫。
宣昶一连数问,那老大夫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过了许久,那老大夫躬身拜了拜越王,便匆匆走了。
宣昶立在原地半晌,好一会儿转过身,望见她,先是一怔,继而快步走过来,撩开帘子:“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她垂着头,不期然看见宣昶紧紧攥着的手,指尖泛着白,她别开眼,问宣昶:“这是哪里?你要带我去哪儿?我府中还有……”
宣昶打断她的话,在几案处坐下,自顾自的斟茶:“这船半个时辰后起帆,由南向北而驶,途径名山大川,停靠到极北的雪原,待到春暖花开了,再从北边回来,一来一回,约有个数载光景,若在开船前你想下去,我不拦你,可有一条,这船开了就不会停下,你且想清楚。”
她坐到他对面,“你要离开?”
宣昶在笑,“赵熙亲政不足一年,根基未稳,若要废帝,这是个好时机。”
赵清商:“所以你和端王来了京城。”
“是太后让我来的。”他把杯子推到她跟前,“……喝了它,对你有好处。”
茶汤微苦,她皱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