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禄(10)
她连连摆手：“若是要道谢，您应该找那位叶小姐，是她救了您。”
易安点头，不邀功，很好。
他朝她摆手，示意她坐近些：“易某向来不走寻常路，报恩也是如此，叶小姐出身高贵，用不着我这点心意，思来想去，找你最为合适。”
赵轻罗朝他看了一眼，竟生出一些好奇，迟疑地靠近些，侧耳细听。
易安薄唇微启：“你不如认我做义父。”
赵轻罗：“……？？？”
是她已经跟不上潮流了？这年头流行让人喊爸爸来报恩？
她算是知道不走寻常路是甚么意思了。
她刚想谢绝他的“好意”，就听易安道：“易某名下胭脂铺、糕点铺、首饰铺甚么的，好像有那么十几家。”
以谢恩为理由，以财力为倚仗，还怕你不认我这爸爸？易安胜券在握。
赵轻罗在心中冷哼一声，颇有骨气地想：身为女主角，我没有尊严的吗？
“……义父在上，受小女一拜。”
一锤定音，掷地有声。
赵轻罗爱贪小便宜的习惯，估计也是五千年文化底蕴沉淀出来的。
易安甚是受用，接过乖女儿递来的茶：“再叫一声来听听。”
赵轻罗心中直犯嘀咕，怎么我一直在被人占便宜，最后为了那些铺子，还是认命地喊了声。
易安状似不经意地说：“以后义父那些铺子就全给你了，待我伤好就将地契给你。但你不知道，义父一直膝下无子，如今好歹有你一个女儿。老话说养儿防老，义父将来老了，就要劳你照料了。”
赵轻罗：“……”她就知道贪小便宜是要遭报应的。
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她欲哭无泪地看向易安，易安轻笑，缓缓摇头。
赵轻罗：“……”
被逼上贼船的赵轻罗犹不死心：“敢问您今年贵庚，怎么会膝下无子？”
易安一带而过，眼中神色瞧不真切：“与家中人不搭腔，婚事就一直没着落。”
赵轻罗微微皱眉，想来也有隐情，不便多问。好在她素来尊老爱幼，安慰自己就当是缴纳开店资金，最后只能苦笑。
这个时候，她可能还不知为老不尊、倚老卖老的含义。
反正起码现在，双方都是其乐融融，一派父慈子孝的温馨景象。
赵轻罗走后，易安伸了个懒腰靠在栏杆上。在京中时就听几个老友唠叨自家儿女如何孝顺，他一直想知道有儿女在身边是甚么滋味，挑来挑去，竟是这女娃意外地合了自己的眼缘。他总算也给自己捞了件小棉袄。
其实当时阳光正好，细细碎碎地撒了下来，让人浑身舒服，只是现在——
已是仲春，草丛里已能听到两三点虫鸣。
赵轻罗正在哼哼哧哧挖坑中。
这一个月，可以说十分不顺。
叶箫箫大小姐自从知道自己私自认了义父，就一直在与她置气，如何哄都不听。而她义父这个真·大猪蹄子，整日里以孝亲敬长为由把她叫到他院里，仗着他是财产所有者对她颐指气使。她跑义父院子比跑叶箫箫闺房都勤。这下好了，叶箫箫把她踢下了床，明令禁止她跨进房门半步。
这也是她半夜能在这里挖土的原因。
这一个多月，她一直没敢忘这回事。因此她不顾尸体放了月余画面感人，坚持挖土一探究竟。
就在只剩薄薄一层时，只听背后有熟悉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轻罗，你在这做甚么？”
义父怎么在这？
赵轻罗手一僵，恍若无事，将铁锹扔下，换上笑容转过身去：“我在赏月呢，您也是？”
由于地势原因，易安并不能看清她身后大坑。
易安确实是半夜睡不着出来转悠，结果看见了自己鬼鬼祟祟的乖女儿，本想等她发觉自己，没想到她太过专注，只能自己出言提醒。
他刚想回答，却突然面色大变：“轻……罗，你背后是甚么？”
赵轻罗从来没见他表情波动如此大，只想说一句您真浮夸，却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有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个女声在背后轻飘飘地说：“轻罗？”
赵轻罗顿时炸毛，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方才在坑中躺的好好的尸体，她自己爬出来了！
爬出来了！
出来了！
来了！
了！
！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一只大手扯开去，易安怒道：“傻了吗？还不跑！”
赵轻罗回过神来，马上开跑。
身后那具尸体还在叫着：“别跑啊，为什么要跑？”
赵轻罗：“……”我脑子有坑吗不跑？
易安边跑还不忘询问情况：“……那不是人？”
“大概吧。她一个月前是具尸体来着。”赵轻罗回头看了一眼，那尸体居然追上来了！
易安此时想把他女儿天灵盖打开，看看里面装了甚么东西：“所以你之前发现了这句尸体，然后大半夜来挖？”
赵轻罗还不忘找借口：“无名女尸诶，您不会好奇吗？”
易安：“……”他扭过头去看那越跑越近的女尸，随即神色凝重地对赵轻罗说：“你确定那是具放了一个月的尸体？”
赵轻罗皱眉回头，却看到泠泠月光下，那女尸却没有丝毫腐烂迹象，五官鲜活，皮肤白皙。如果不是过于苍白，服饰也是灰扑扑的，绝对不会有人觉得那是一具尸体。
她简直要哭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饶是易安见多识广，这种鬼神之事也是第一次经历，稳住心神，他突然想到儿时家中长辈与他讲的故事，说是有些尸体被挖出后吸了阳气会恢复生前的样子，这时只需用衣物盖在它头上隔绝阳气即可。
思及此，易安猛地停下脚步，脱下外袍向女尸头上抛去。
外袍稳稳当当落在女尸头上，女尸果然停下了脚步。
两人对视一眼，迟疑地走上前去。
没想到女尸突然在衣服下闷闷地开口：“我不跑，你们也不会跑吗？”
易安闭口不语，赵轻罗大着胆子道：“你难道不是想抓我们？”
女尸迟疑道：“我为什么要抓你们？”能看出她是偏着头问的。
“那你之前为什么追我们？”赵轻罗莫名觉得这具尸体有些可爱。
“因为我听他叫你‘轻罗’，我也叫‘轻罗’。”仔细听去，尸体的声音居然软软糯糯的。
赵轻罗倒是一下子被点醒了，看了一眼易安，掩饰道：“真巧啊哈哈哈。那你为什么，额……会在这里？”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叫轻罗。”衣服下的尸体似乎挠了挠头。
易安突然问道：“等等，你能动？”
“嗯。”
“那你方才为何停下？”
“看不清了。”
“你怎么不拿下来？”
“我——不敢。”
易安、赵轻罗：“……”
突然觉得刚刚被她吓到有些羞耻。
值得吗
尽管不愿意说这句话，赵轻罗还是无奈道：“你……知道自己已经逝世了吗？”
她揭下外袍，仔细看着尸体，想辨别她是否在撒谎。
小尸体眨了几下眼，反应很是迟钝：“我……死了吗？”
赵轻罗心中微叹一口气，苦笑着点头：“是的，你现在想起来甚么了吗？”
小尸体倒是对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仰头看她：“有的。我一直很想吃城西那家李记炒栗子，但是好像到死都没吃到。”
赵轻罗一怔，下意识避开了视线，看了眼易安。
有人几家店铺随手送人，有人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口炒栗子。
尸体小小一只，估计只有十四岁左右，抬头看她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圆溜溜的，就像她家巷子里那条总爱跟着她跑的小狗（比喻无能qwq）。虽然她很怕狗，但和大多数少女一样对弱小的东西很爱同情心泛滥。
于是出于国际人道主义关怀，赵轻罗说道：“若有机会，我带你去。”
她却没有看到小尸体怔愣的神情。
知道从她身上是问不出甚么来了，赵轻罗走近一直沉默的易安：“义父，叶小姐对阴阳八卦知晓一二，我们把她带去给她看看吧。”
这是试探叶箫箫的理由。
易安却像有些魂不守舍，只是赞成。
赵轻罗转头看向这个豆蔻尸体瘦弱的身躯，温声道：“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