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10)

作者:寐语者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 架空 权谋 家国情仇 八百里封邑,销却黄泉一诺。 南之梧桐,北之乔木,一身相许两国君主。夙昔情苦,半生姻约,自杀戮血色中起始,于世事苍茫中沉浮。长公主、太子妃、皇后……她身负天下女子最尊贵而沉重的名头,百年之后,红颜飞灰,留诸青册的名字,终是祸国妖后,还是一代女主;他与她是帝后,也是夫妻,几许爱憎聚散,几度厮杀辗转,烽烟夕阳下可有一人如约归来?点击展开

黑暗囚室中,嘶哑微弱的笑声,盖过了钱玄粗重欲窒的气喘。

是那个悬在铁索上的死囚,琴师任青。

一个弱不胜衣的少年。

锁在铁索上的死囚,望着这一君一臣,发出讥诮的笑。

“北朝人竟这般怕死!死有何惧,黄泉之下,在下先行一步,等着大人。”

“臣自知罪该万死,求皇上听信罪臣临死之言。”钱玄惨笑,仰头长叹一声,“臣全然不知任青名为琴师,实为刺客……臣将任青献给皇后,确有私心……若他能以色媚上,致皇后失德,才能让皇上看清华氏的无贞无德,不致为女色所迷!罪臣不求偷生,但求皇上废黜华氏,以前人为鉴,莫因妇人误国!”

皇帝扬了一扬刀锋般的眉,似笑非笑,眼含一丝玩味地审视着钱玄。

任青哑声发出啧啧的笑,“北齐君臣,如此忌惮一介妇人,有趣有趣。”

钱玄咬了牙,闭目不应这讥笑,一心待死。

皇帝转过目光,淡淡扫过任青。

烛光投下暗影在皇帝尚尧的脸上。

目光也掩在这一片无尽深海般的暗影下,深不可见。

踏入暗室之前,尚尧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张脸。

血污狼狈,也掩藏不住这张似曾相识的脸。

刺客的剑,刺入她的胸口时,她也看清了这容貌吧。

尚尧深垂广袖下的手,不觉握紧。

似有霜刃握在掌中,这无形的刃上,浓烈的杀意已凝聚千钧。

几昼几夜,如此漫长的梦魇,仿佛幼年时辛夷宫中缦回无尽的曲廊。

最初,昀凰是从伤口痛楚里醒来,隐隐约约听见周遭的声响,睁不开眼,动弹不得,如身在梦魇中,混沌的梦魇,像将死未死之人,陷入的失魂沼泽。

梦魇里忽而魂归一碧无尽的栖梧宫,忽而辗转犹在和亲的风雪路上,关山重重,故国梦远,烽烟纵横,万马嘶鸣……忽远忽近总有一个身影,在梧桐影的尽头,在刀光剑影深处,够不到,看不清,只牵动心口撕裂如灼的痛,将她唤醒,睁眼看清了,谁也不在身侧,连梦魇里一抹孤影也没有,依旧还是这空寂的凤台,还是这八百里殷川。

假如就此沉入无知无觉的黑暗,不再醒来,不再记起,未尝不是恩慈。

纵然上天有恩慈,她也不敢要。

双手沾着她挚爱至亲之人鲜血的仇敌,还窃据在她父亲兄长的皇位上笑如春风,还等待着生啖她的血肉。

背弃了盟誓的结发人,还没有偿还他的辜负。

漫长的隐忍和等待,苦泪与热血,滋生出黑暗嗜血的藤蔓,将魂魄紧紧缚缠。

那一剑刺下,戏已开场,箭已离弦。

深垂的凤帷透入朦胧微光。

商妤清瘦的手,搭在鸾首衔珠金帐钩上,凝停片刻,缓缓将帷帐掀起。

她知道帷帐后悄然无声的昀凰已经醒来。

挽起垂帷的刹那,商妤的目光,落进那双依然摄人心魂的眼里。

便在这一刹,商妤紧悬了这些日子的心,定了,安稳地落下了。

这双眼,昔日横波流盼,一顾可倾国;如今,深邃如夜空,星辰悄隐,永夜般静寂,无风波,亦无畏惧。

外头传来宫人们跪拜迎驾的动静,是皇帝来了。

商妤和昀凰无声对视在这一刻,无需言语,彼此心意洞明。

悄无声放下帷帐,商妤背转了身,将昀凰留在一帐能容的短暂安宁里。

这片刻安宁,于华昀凰,已是慈悲。

步履声声,皇帝来得这样急切。

他倒是一刻也没有真正顾得上歇息。

往日恩怨若不计,这一刻的心怕是真的,情或许不假……然而,他亲口唤出那一声“商昭仪”时,凤帷后的皇后,怕是也在听着呢。商妤漠然地抿一抿唇角,那是无可觉察的一丝冷笑。

君心似海,好一个心机深不可测的君王。

皇帝的身影已出现在寝殿门前,纵是如此,商妤还是垂下了眼,不忍看着这一对帝后,世间至尊贵至美好的一双夫妇,就此一步步踏进这盘生死相扣的局中。

进退俱已晚,忍或不忍,都已在局中了。

第四章 下

帷帐外的身影渐渐近了。

昀凰睁开了眼睛,隔着帷帐间些微透入的光,依稀犹是四月杏子林间的和煦阳光洒落下来。

他的身影停在一步之外,良久一动不动。

如云往事翻涌心间,胸口的钝郁撕扯,是伤还是痛。

望着帷帐上的影子动了,是他的手徐徐抬起,昀凰猝然紧闭了眼睛,任凭光亮扑入帷帐,阳刚暖意的气息拂入,这是他的气息,原来一刻也不曾淡忘。

眉心印暖,是他的指尖,覆上微温。

一如旧日,他舍不得让她在梦中仍有忧惧,将她从频频噩梦中唤醒,以指尖揉开她紧蹙的眉头,将她拥入安稳臂弯。

指尖上一点暖,直揉到心尖上去。

如此幻景,如斯良辰,俱是静好故梦重温。

他的身影罩了下来,温暖气息拂入鬓间,彷如昔日耳鬓厮磨。

沉睡中的昀凰,眉心一动。

尚尧俯下身去,屏息倾听她的呼吸,也听见自己心跳得纷急。

想唤一声昀凰,喉间却发涩。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捉起她的手,贴上自己胸膛,要她感知到他的守候。

她的气息起伏,正在从沉睡的黑暗中挣脱。

他抓紧了她的手,不敢放松半分,怕一松开就再也捉不回来。

已等候了两年,再一瞬的等候,更迟长如冬夜。

她徐徐张开眼睛,眸中泛着一层薄雾。

分明他就在这里,她仍茫然,目光在虚空里飘忽找寻。

他伸出手,缓缓托起她的下巴,“你在找谁?”

她看清了眼前人,目光轻忽如丝。

一时间,四目相对,无处言说。

自她决绝转身去后,片字只言不留。

如今只愿听她再唤一声他的名字。

“晋王。”

她微弱一笑,哑声唤的,清清楚楚是这两个字。

尚尧定定望住她,恍惚了目光。

仿佛时光倒回初见那一刻,她也是这般,悠悠的唤了他一声晋王殿下。

往事如惊风,如急雨,如雪浪,湮没起起落落间恩怨无数。

“你唤我什么?”

他镇定了心绪,将她的手攥在掌中,捂暖她冰凉指尖。

她眉目间舒展了一丝温柔,眼中深深的都是惘然。

“我总记着,你还是晋王的时候。”

熏暖如春的寝殿里,卷起无声无边的苍凉。

那时候,他是晋王,她是长公主,一个鲜衣怒马,一个红裳潋滟,并骑驰骋于春日倩晴的杏子林间。

他微微一笑,“过了这许久,你念念不忘的,还是旧时旧人。”

她之于他,一眼初见,便是一个名叫华昀凰的女子,不是公主,不是太子妃,不是长嫂,只是一个他志在必得的女人。

而他之于她,曾是晋王,是对手,亦是盟友。

直至万里来归,血火历劫后,宗庙森严的历代先王挂像前,两个绝处逢生的人,紧紧相倚,互为浮木,于癫狂暗夜里许下执手之诺。他终于不再是她的晋王。

一声尚尧。

一声陛下。

乾光朗朗的太极殿前,群臣肃列,他着玄衣纁裳,她着袆衣凤冠,皇后玺绂从他的双手,经由常侍、太仆、女史,依次跪进,交予她手中。她受玺三拜,面南升阶,与他并肩列座,在六宫鸣钟,辉光远照,天下共仰中,成了他光明正大的皇后。

这般刻骨铭心,爱欲生杀,如今她一开口已轻描淡写抹去。

像一场梦醒,一场病愈。

“倒真像做了一场大梦。”昀凰合了眼,又睁开,眼中倦色空茫。

“于你,这些年是怎样一梦?”尚尧淡淡问。

“有人死,有人生,有时相悦,有时相憎,如此而已……”昀凰幽幽的似笑非笑,伤后气弱,话音断续不继。他掩住了她的唇,不让她再说下去。

她一瞬不瞬望了他,气喘间牵动伤口,身子微颤。

连带着这些漠然无情的话,令他心头也起了凉意,凉得发颤。

若她当恩怨都是幻梦一场,也好,也好,就把旧事都勾销。

他的手指拂过她鬓发,“是梦也好,是真也罢,都放下吧。你我之间谁对谁错,谁胜谁负,也抵不过这样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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