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72)

作者:寐语者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 架空 权谋 家国情仇 八百里封邑,销却黄泉一诺。 南之梧桐,北之乔木,一身相许两国君主。夙昔情苦,半生姻约,自杀戮血色中起始,于世事苍茫中沉浮。长公主、太子妃、皇后……她身负天下女子最尊贵而沉重的名头,百年之后,红颜飞灰,留诸青册的名字,终是祸国妖后,还是一代女主;他与她是帝后,也是夫妻,几许爱憎聚散,几度厮杀辗转,烽烟夕阳下可有一人如约归来?点击展开

一声“皇叔”令诚王脸上起了抽搐般的怪异笑容。

尚尧不动声色,从容拂袖落坐案前,“陈酒温绵,朕记得皇叔倒是爱烈酒的。”

“从前是,如今早已不饮烈酒。”诚王也落座,垂目一笑,“到底我是老了。”

尚尧执杯在手,修长手指映上杯璧莹莹碧色。

“初见皇叔时,皇叔在庐中独自饮酒。朕想同酌,皇叔不允,您说,年少若饮烈酒,老来愁深,当无酒可饮了。皇叔此言,朕一直记得,如今倒也懂了。”

他倒还记得旧时一言片语,诚王怆然失笑,端起杯来,酒色在目中映出一泓深碧幽幽,“你如今登临至尊,天下俯首,再没有谁可入你的眼,何来的愁?”

尚尧手中酒杯转动,语声平缓,“若是朕将江山相与,皇叔可会安然无愁?”

“我一个孤残之人,要江山何用。”诚王讥诮笑容渐渐消失,唇角垂落,颊上深狭纹路仿佛以刀刻出,盛满苦涩,“我一生所求,从来不是江山。”

尚尧目光抬起,眼底波澜微动,“皇叔所求为何?”

诚王仰头看向长信殿高旷的殿顶,雕梁绘栋上朱砂金粉经年未改颜色,此间的人却已面目全非。深宫日月长,转瞬万事空。

“同是生在昭阳宫,一母所出的嫡皇子,只因长幼之别,皇兄便能占尽一切,而我则需处处退让,处处舍弃。”诚王的语声沉缓如水中一分分沉下去的朽木,“凡是他要的,我就不能有。他如日月,我如黯星。世间人人皆笑我、轻我、谤我、欺我……我一生所愿,不求天下归心,只愿心系之人,信我、敬我、不负我。”

诚王凄凉孤独的目光,触上尚尧深敛无波的眼,其中深不见底的洞悉,无声无息将他湮没,令他感到,尚尧是明白的,是这世上最能洞悉这般苦楚孤寂之人。

尚尧仿佛漠然的听着,容色萧索如覆了霜夜清光,良久缓缓开口,“皇叔一生中,可曾有一人,至心待你?”

二人目光相及,诚王神色微震,蓦然明白他问的这一人是何人。

多年来,不问不提,彼此都隐忍回避着关于这一人的只言片语。

翡翠杯触手生凉,尚尧的掌心却有了薄薄的汗,问出这一句,如同高擎在手的巨鼎终于能够放下。诚王的眼角微微抽动,毁坏的半张脸上闪过一丝苦楚扭曲。那是他一生最不愿再提起之人,回避了一生,到此时,避无可避。

“至心待我?”诚王喃喃重复尚尧之言,望着杯中酒,喉头颤动,发出一声短促的涩笑,“当年,她失了恩宠,不甘深宫寂寥,每每趁我入宫向母后问安,便故意在这长乐宫外与我相遇……我知大罪已铸成,一步不慎便有大劫,她却沉沦爱欲,已近疯魔,宁可与我一同万劫不复,也不肯止步于悬崖之前。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步步沦落,无路可走而贸然行险……母后知晓了我与她的私情,唯恐皇兄不容我,逼迫皇兄立我为诸君,好让我有诸君的身份可托庇。皇兄与母后失和,不忿母后偏袒,反倒令骆氏趁机蒙宠。萨满案正是这毒妇布下的圈套。而你母妃……她落在毒妇手中,是皇兄故意所为,他明知道以骆氏的毒手必会要她性命。他早已猜忌,以此试探于我,若我求母后从毒妇手中救她一命,则坐实了皇兄的猜疑。母后也断然不肯,她恨不得除去后宫祸水……当年,我确是弃你母妃不顾,她也同样毁了我一生。世上女子,美而近妖,便是祸水,是劫数,是附骨之毒。”

尚尧缓缓闭上了眼睛,浓眉深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暗如夜色的影子。听见他亲口说出凉薄如斯的字字句句,心底除却惨淡再无其他,为薄命的母妃,亦为了只因一念之错来到这世上的自己。

“若说至心相待,这一生,只得母后一人。”诚王黯然一声长叹,“我唯一亏欠之人,便是母后。终有一日你会明白,唯有生身父母至心相待,世人凉薄,岂有半分真心。”

尚尧望定他,目光深透,仿佛洞穿了他,“人心比江山难取百倍。天下可以雄兵百万强取,一介凡夫,夺其性命容易,若要夺其心志,纵然身为君王、尊长,乃至血亲,亦不能恃强相迫。这也是朕为何一再告诫皇叔,不可轻易征伐南朝,疆土易夺,人心难取。”

“恃强相迫?”诚王嗬嗬笑了数声,“我原本视你为至亲,为骨血……既是骨血,与我自身亦无分别,同得同失,同患同苦,何来逼迫?”

尚尧望了诚王,语声沉缓,“如今朕已有两个皇子,衡儿、承晟都是朕血脉所出。承晟性情懦弱,朕对他说,自降生世间,你便是你,是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儿。父母予你躯体血肉,心智神魂则为你自身所有。无需终日唯唯诺诺,以父之命是从。如今你骑在父皇的马背上,日后长大成人,你将有自己的烈马长弓,去射猎你的猛兽。”

诚王冷笑,“不错,不错,皇上如今自是羽翼丰盛,无需一个老迈昏聩的废人在旁护驾。今日你踏过万千枯骨,睥睨四方再无敌手,只怕有朝一日,你终会败在妇人之手。可笑你容不得至亲,却容得一个祸乱天下的妖女在侧。你自诩天纵英明,算无遗策,可曾算到,自我之后,这世间再无一人至心待你?”

尚尧垂目不语,良久,扬袖引杯,将杯中酒徐徐一饮而尽。

“朕未曾想过谁会至心待我,只知道,谁人可令我至心相待。”尚尧置杯在案,望定诚王,语声微略哑了一哑,却有暖意流露,“昔日今日,每遇艰难之时,此人总在朕的身侧。”

高旷空寂的长信殿上,青纱素幔层层深垂,在这静谧之中,传来一丝叹息。

流风无声撩动屏风两侧的垂幔,如水上波纹渐生,拂让依依。

素衣如雪的华昀凰,自帷幔内现身,缓步走向尚尧身畔。

第二十八章 上

华昀凰的身影映入眼中,一刹间,诚王的瞳孔收缩,目光凝结在华昀凰身上。

虽一败涂地仍维持着“皇叔”之尊的他,在昀凰现身的一瞬,仿佛受到一击重创。他空洞的目光投向她,到此刻,终究流露了灰败与悲哀。

尚尧将他的神色变化全都看在眼中。

终于明白了,踏入长信殿,见到尚尧独自相候在此,诚王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欣慰。到底只剩父与子,无间无碍。却原来,又看错了他。此间并无父与子最后的相见,却是好一双同心夫妻,携手看宿敌覆亡。

至亲骨肉,抵不过一介红颜祸水。

诚王看着华昀凰一步步走近,是美人还是妖物,是红颜还是白骨,已然混沌的看不清。这双眼睛原来真的老了,老得看不清人鬼妖孽。

诚王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眼,看见华昀凰垂首敛目,在尚尧身侧敛衣踞坐。

“昔日今日,每遇艰难之时,总在皇上身侧的人——”诚王一字字重复尚尧方才的话,独目闪动,意味深长的笑道,“便是这位颠倒南秦宫闱的长公主,侍奉过陛下兄长的废太子妃,华昀凰?”

尚尧目光森冷,紧抿的唇锋一牵,身侧华昀凰却已先于他开了口。

“是我。”昀凰徐徐抬起目光,长眉隐入浓鬓,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与诚王目光相触的刹那,瞳仁里幽光一展,似要将人的魂魄摄去。迎着这目光,诚王的蔑笑凝结在扭曲脸颊。

华昀凰执壶斟酒,双手奉杯,缓缓平举过眉,朝诚王倾身道,“自回宫以来,昀凰身为晚辈,未曾向尊长问安,今日借陛下的酒,亦代陛下,谨祝长翁千秋永安。”

谨祝长翁,千秋永安。

一字字,从她唇间吐出,轻如呵霜,惊落尚尧心底,剧震如雷。

诚王震动之甚,竟似脸上每一道扭曲的疤痕都在颤。

尚尧望定诚王,心中激荡只流露于紧握成拳的手,与隐隐发白的骨节——深心里何尝不奢望唤上一声父亲。然而一声也不能有,一念也不能有。这个奢望藏得再深,终有一个人将他洞悉,替他圆满。

她依子媳之礼,敬了这杯酒,让他借她的口,唤了这声“长翁”,了却夙愿。

诚王一瞬不瞬望了昀凰手中酒,玉杯素手,肤光与玉光一般冷。他抬目审视这个一步步掠夺去他唯一珍宝的女子——这女子,哪里是人,分明是妖物孽障,不除之不能安宁。当年行馆初见此女,一眼已惊骇,惊骇于另一副久已遗忘的容颜,再度浮现,唤回不堪悔恨。昔日的自己逃不过那场罪孽,而今的尚尧,又成另一个自己,逃不过他的爱欲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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