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44)

作者:寐语者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 架空 权谋 家国情仇 八百里封邑,销却黄泉一诺。 南之梧桐,北之乔木,一身相许两国君主。夙昔情苦,半生姻约,自杀戮血色中起始,于世事苍茫中沉浮。长公主、太子妃、皇后……她身负天下女子最尊贵而沉重的名头,百年之后,红颜飞灰,留诸青册的名字,终是祸国妖后,还是一代女主;他与她是帝后,也是夫妻,几许爱憎聚散,几度厮杀辗转,烽烟夕阳下可有一人如约归来?点击展开

眼前只见她笑生两靥,令他心神为之恍惚。

在她册后之日,他着玄衣纁裳,戴十二旒冕,亲自执了她的手,将她迎入昭阳宫。

往事如昨,尚尧锋锐唇角含了一丝温润的笑,将手伸向她。

她莞尔,将手放入他掌心,随他步上玉阶。

她的身子隐隐晃了一晃,脚步有些虚浮,尚尧低头看去,见她脸色比之前更见憔悴……不待他出声探问,她摇了摇头,悄声道,“只是有些乏。”

尚尧知她身心皆疲,原本伤愈未久,又担忧着病中的衡儿。

“你是太累了。”他怜惜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一瞬,伸臂将她腰肢一揽,竟在六宫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横抱了起来。昀凰失惊,不由双臂环住了他颈项。刹那间只觉心口一荡,整个人被裹入熟悉的温暖中。目光越过他宽广肩头,瞧见老宫人们惊愕得忘了低下的脸,连商妤和单融也看得怔了。

谁曾见过这样罔视体统的帝后。

入夜的昭阳宫深处,凤帷深垂,犀烛之光从琉璃莲花宫灯中透出,氤氲化柔。

虽传了晚膳在昭阳宫,帝后二人只略动了动箸,再是倦乏也难以合眼。

太医的第二副药能否起效就看今夜。

阿衡虽发热未见加剧,脸上红疹也不见消退。

尚尧深信天明之前孩子定能好转,镇定安抚昀凰。

昀凰不时查看孩子的脸手,以浸润了药汁的丝绵轻拭。

从昏睡中被唤醒喂食的阿衡,抗拒地偏过头,不肯张口。昀凰想要亲手喂他,却总也喂不下去,不得不唤来乳母。瞧着乳母娴熟地将羹汤喂入他口中,哄着他咽下……昀凰怅然,思及当时,只照料过襁褓中的衡儿五天,便母子分离,再不曾喂过他,抱过他,无从知晓他是如何一天天长大,一点点从柔软婴儿变成现在的模样。久久凝望他熟睡中的面容,舍不得移开目光,只觉看多久也看不够。分离已久,初见时隐隐还有些茫然无措,及至将他抱着怀中,小人儿仿佛一点点融入了自己的发肤骨血,与自己融在了一处,再也拆分不去。

“他睡着的样子,最是像你。”

身后传来尚尧低哑语声。

昀凰回眸细看他眉目,朦胧宫灯映照出父子间奇妙叠合的影子。此时方觉造物玄妙,他在阿衡身上看见她的影子,她却看出他的痕迹。

“父与子,原是这样奇妙……我竟从不知道。”昀凰喃喃道。

“从前我也不知。”尚尧怆然一笑,语声更低。

这声“不知”,触动昀凰心底最柔软处,她尚且曾与母妃相依为命,他则未曾有过一天能真正依偎父母膝下。

服过药的阿衡,在药力宁神之效下,睡得渐渐安稳,鼻息轻细如一只小猫,睡梦中翻身两回,向内蜷起身子,缩在凤榻的角落。昀凰诧异,尚尧低声道,“他一向如此,总要睡在最里边。”

没有母亲的怀抱,再宽深柔软的床,也只能睡到角落才觉安稳。他怕是永远无法明白母亲为何离开,为何缺席了他最需要她的时光,一去如此之久。也许要到百年之后,他身等大位,自己也做了皇帝,有了妻子,才能明白——帝后夫妻,先是帝与后,国与朝,之后才轮到夫妻情分。

想到终有一天,衡儿也会做皇帝,昀凰忽冷忽热的身子,蓦地起了一阵战栗。

尚尧却没有觉察她的异样,他全神凝注地俯身查看阿衡,小心扳过他的脸,惊喜发现唇角红疹已变淡,手上也有消减,再一探额头温度,已退了不少。

千幸万幸,药石起效了。

昀凰再三看了又看,确信衡儿真的好转了,欣喜得攥紧了尚尧的手,几乎落下泪来。心头大石一卸下,才觉精力早已耗竭,周身沉重得注了铅似的,回头看了身后的尚尧,他眼中也已有红丝。

宫漏已敲过二更,再敲两回,他就要上朝了。

昀凰无声叹了口气,“我陪着衡儿,陛下回寝宫歇一歇吧。”

“这不就是朕的寝宫?”他揉了揉眉心,一笑将她揽过,顺势倚倒在凤榻。

“衡儿睡着呢。”昀凰唯恐惊醒了睡在身侧的孩子。尚尧侧头看一眼蜷缩在角落的小人儿,似笑非笑道,“再有三五个孩儿,皇后的凤榻也是睡得下的。”

他将脸埋在她鬓间颈侧,沉声笑。

肌肤上温热的痒撩人欲酥,昀凰不由缩起身子,抵了他胸膛,抵御他进一步的撩拨,冷冷道,“谁要三五个孩子了!”

“我要。”他语声低沉温柔。

“后宫三千,陛下想要皇嗣当然容易。”昀凰眯了眯眼,语声似笑非笑。

“皇后贤良。”他悠然拖长声作答。

“你敢!”昀凰扬起手,作势就要掴上,被他轻而易举将手腕捉住,贴在心口。

“朕不敢,也不愿。”他低声笑。

她斜斜睨了他,眼中薄嗔轻恼,流露了真怒,再不是滴水不漏的冷淡。他却等这一巴掌,这一冷眼,等了许久,等来得甘之如饴。他将她整个身子圈入怀抱,从身后稳稳环住。她冷着脸要将他推开。他悠然笑道,“你再乱动,就真的惊醒衡儿了。这还是他第一回 与父皇母后同枕而眠。”

昀凰一怔,心中触动。

皇子公主与父母同寝,本就不合规制,可衡儿身上已有太多事破除了规制,乃至他的出身,便犯了大不讳。彼时她还是废太子妃的身份,行叔嫂之私,在万年宫祭殿里惊世骇俗的一夜颠倒有了衡儿……往后,他身负北齐社稷,也身担南秦皇族最后的承继。这样的身世,于他,只怕是幸也是累。

耳畔不过片刻已传来尚尧低匀呼吸,他已倦极入眠。昀凰却睁开眼睛,清醒无法入睡,心思起伏如海潮,今事往事都如浪卷涛涌,一起卷进昭阳宫的深处。

另一个不能入眠的人,是新迁入临华殿中的昭仪商妤。

远远屏退了侍女,独坐内殿的商妤,脸色发白,直望着灯下拆开的香囊,眼中骇然,仿佛那细细摊开在银匣的香料中,会伸出一只噬血的触爪来将人缠缚。

早已用银钗将囊中香料,逐一拨开,按色嗅形状分出。

确是从前自己亲手为昭阳宫配的香,每一味都是御贡中的上佳之选,并无异样。唯有一小撮白中泛黄的碎屑,夹杂无数更细的黑末,无嗅无味,不似草木。商妤困惑难辨,沾取少许在银钗一端,凑近烛火烤热,一缕悄然升起的刺鼻气味令商妤手腕一震,蓦地觉出这气味是什么,竟不敢置信。

谁会在香料中掺入——人的头发与指甲。

厌胜之术。

这四字浮现心头,如尖冰扎入骨缝,令商妤陡然寒颤。

宫闱禁忌莫过于此,南朝宫中已经多年不闻此事,虽依稀听过民间轶传,却从来不信真有什么术法能取人性命于千里之外。此刻目睹香料中被掺入了碾碎的头发指甲,诡异之状,令商妤不得不想起小皇子脸上手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毒疹。

难道宫中真有巫蛊作祟。

商妤心口剧跳,手脚冰凉,下意识回头四顾,恐有一双眼睛在背后,在角落窥望。

宫漏声声,已过四更。

良久,商妤镇定下来,咬唇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将香囊重新收在银匣中,以锦帕层层裹起,放入袖中随身藏好。唤来宫人稍事梳洗,算着上朝的时辰到了,宿在昭阳宫中的皇上该已起身了。商妤披上斗篷,一刻不但迟疑地去见皇后。

走得急促,赶至昭阳宫前,见单融已候在宫门阶下。

皇上一袭朝服在身,高冠博带,徐徐步出宫门,皇后亦穿戴庄重,相随其后,亲自送了出来,立在宫门前,送皇上起驾……商妤忙驻足回避在侧殿廊下,屈身跪下,不敢近前,怕皇上见着自己这样早就来觐见皇后,必知事有蹊跷。这香囊倘若当真牵涉巫蛊,从后宫到相府,乃至朝堂,都将有大祸波及。

商妤忐忑,不知皇后如何看待巫蛊之事。

遥遥抬目望去,皇上临去之前,回身执了皇后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叮嘱着什么,皇后温婉垂首听着,颔首一笑。皇上这才转身离去。皇后朝着御驾,俯身相送。御驾去得远了,皇后缓缓抬头,身姿挺直,身后被宫灯投下一道袅袅身影。她仰首凝望皇上离去的方向,就那样独立玉阶,良久一动不动。

连商妤也不知道此刻的昀凰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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