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5)

作者:寐语者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 架空 权谋 家国情仇 八百里封邑,销却黄泉一诺。 南之梧桐,北之乔木,一身相许两国君主。夙昔情苦,半生姻约,自杀戮血色中起始,于世事苍茫中沉浮。长公主、太子妃、皇后……她身负天下女子最尊贵而沉重的名头,百年之后,红颜飞灰,留诸青册的名字,终是祸国妖后,还是一代女主;他与她是帝后,也是夫妻,几许爱憎聚散,几度厮杀辗转,烽烟夕阳下可有一人如约归来?点击展开

单融还在原地一动不动捧着密匣立着,呼出的霜气模糊了脸上神色。

冯昭媛在单融的搀扶下,下了马,惴惴立在雪地里。

马背上的皇帝,一言不发,伸手接过了那封密奏。

他没有立时展开,也不看单融一眼,只垂目望着那奏函,脸上变幻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仿佛一层寒云将孤独无助的阴影,投在这个睥睨天下的君王脸上。

单融低垂的头,更低了些。

皇上缓缓拆开了那封密奏。

他眉斜飞,眼深敛,神色不动。

可是冯昭媛觉得,他整个人,全不一样了。

像是脸上起了层霜气,目光都结了冰似的,一时间就那样寒了,空了。

御驾原该当日回宫,临到百官都在宫门前朝服迎候了,却从御苑传来旨意,说皇上要在毗邻御苑的山中禅寺静思休养几日,暂缓回朝,静思期间不见朝官。

一时间群臣错愕。

皇上自登基以来,勤勉朝政,虽然也时有出宫巡幸,却从未这般突兀辍朝。

随驾御苑的冯昭媛,悻悻被送回自己居处,一直盼着皇上宣召,却也只等来皇上已移驾山寺的消息。

无端端怎会去了山寺静思,冯昭媛忐忑不安。

这变故突生,定是从那封殷川急奏而起。

六宫之内,殷川是个禁词,没有人敢提及,连昭阳宫也一并蒙上避讳之色。

殷川行宫里的华皇后,仿佛已被宫闱上下遗忘。

冯昭媛进宫才半年,不曾见过那位名义上的中宫皇后。如今要说恩宠,后宫里不见得有人真正获宠,至今一个妃位也没封过。常在皇上身边侍奉的,是过去在潜邸晋王府里就侍奉过的旧人,容色出身皆不出众;要么就是内廷新选上来的宫人,位份都低微。

能伴驾随行御苑的冯氏已算御前风光的人儿,也只封了昭媛。

冯氏出身也平常,只是个中阶武官的女儿。

御苑中,冯昭媛正自幽怨猜寻着,却出乎意料地有内侍传了旨意来,竟是让她跟去山寺随侍。这破格的殊宠,让她喜不自禁。

待到了山中禅寺,在寺外客舍安置下来,皇上不见现身,来的却是单融。

对着这位大侍丞,冯昭媛立时放下了宠妃的身段,客客气气地见礼。

单融垂着目光,向来无风无浪的一张脸上,也是一团淡淡的和气。

“昭媛就在此间好生安置吧,皇上吩咐说,静思期间不宜受扰,不见旁人。”

他拖长音调,塌垂的眼皮抬也不抬。

这意思是,皇上不会见她,不需要她侍奉,只叫她在这山寺客舍候着?这又是什么意思?冯昭媛被这一盆冷水泼得有些回不过神,半日前雪中共骑的温暖还没散,马背上的怀抱余温犹存,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样冷冰冰的局面。

直到送了单融离去,看见他示意守在舍外的内侍将大门关上,才蓦地转过念头来,自己是被当做幌子,隔绝安置在这里了。

山寺静思,怕也是一个幌子。

皇上根本就不在这里。

冯昭媛背后像有一桶雪水顺着背脊慢慢浇下来。

第二章 下

覆雪的凤台行宫,冷寂如死。

前殿凤座上的血还未洗去。

寝殿屏风后,一盏盏琉璃宫灯全都挑亮了。

商夫人说,皇后想看见光,如同春日洒满杏子林间的阳光。

可这寒夜风雪里,如何寻得了暖春的日光。倘若真有神迹,一线日光能不能照进来,驱散这不祥的,笼罩了整个行宫的死亡之影。

满殿弥漫了辛涩的药味,苦到人五脏六腑里去。

从御医六神无主的脸上,青蝉已明白,这药没有用,凤帷深掩下的皇后,越来越虚弱,生命正在从她身上无声流逝,神魂随时会离开这美丽孤独的躯体。

药石无用,御医无计,青蝉也只能在外殿廊下埋头煎药,小扇微火,任凭药烟熏得双目通红,泪流不止。

御医说剑伤极险,差一点就伤及要害,所幸偏差了半分。

伤处不深,失血也及早止住了,却不知为何,皇后的脉象不断衰弱下去,似乎她的鲜血,她的生气,都从那可怕的伤口往外流失了太多。

青蝉虔诚地双手捧起煎好的药,送入屏风后,奉给商夫人。

商夫人正在为皇后净面,拿丝帕浸了素日皇后常用的花露,轻拭皇后脸颊与双手。跪在下方的青蝉看不见凤帷后的皇后,只看见垂在衾下的一只手,寒玉似的,苍白近乎透明,冷得了无生气,仿佛这身躯里的血已因那一剑而流尽。

青蝉端着药的双手微微发抖。

那一剑,刺入皇后胸口时,她就侍立在商夫人身后,离刺客不出十步。

动魄惊魂的一刻,犹在眼前,梦魇般挥之不去,。

使臣韩雍觐见皇后,在宴上献给皇后一名南朝琴师,说那琴师技艺绝妙,能弹奏南朝宫中的旧曲,聊解皇后思乡之心。

琴师被召上殿来。

当时宫灯高悬,明烛犀照,辉光映着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谪仙似的,一步步翩然走上白玉宫阶。玉簪束发,广袖低垂,奉琴而立。

凤座上云髻嵯峨的皇后,骤见这琴师,端凝的身姿微倾,凤首衔珠步摇在鬓间微不可觉的颤了一颤。

皇后静静听那琴师将行云流水的一曲奏完,良久不语。

伏地叩首的琴师,便要退下去时,皇后开了口,唤他走近前来。

琴师应一声诺,垂首缓缓走向御座,袖底似携了清风,步态轻妙不染尘埃。

连侍立在侧的商夫人,望着琴师清雅出尘的仪容也失了神。

御座玉阶前,珠帘绰绰,琴师止步。

皇后覆在凤羽广袖下的手,略微一扬,示意掀起珠帘。

青蝉趋前,便在打起帘子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琴师袖底有寒芒微闪。

心念电转间,那一点寒芒骤然暴展,琴师的身影动如鬼魅,一掠而起,扬起的白衣大袖,像举翼的鹤,遮住了青蝉的目光。

商夫人扑出,以身子撞向琴师,也已来不及阻挡那一道寒光。

青蝉眼睁睁看见,那一柄雪亮的剑,赫然已刺入皇后胸口。

血溅凤座。

亏得商夫人那一挡,御前侍卫疾如惊风赶至,刺客只得了一击之机便被擒住。

皇后被商夫人扶着,摇摇欲坠站起身,面容如纸,胸前鲜血泅出,越来越多的血,染上商夫人的手,也将皇后一袭雪锦云裳染成半身深红。

“青蝉。”

商夫人的声音将她自猩红梦靥里唤回。

日夜不离一直守候着皇后的商夫人,此时也憔悴枯槁。

“你去取些梨花蜜来,皇后醒了,一定不喜欢这药的苦味。”商夫人哑声吩咐。

御医不敢明言,可任是青蝉也在想,皇后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

连日来皇后昏迷不醒,脉息已成游丝,只靠药力勉强续着一口气。

青蝉凄然应了,方要搁下药盏,忽地凝神侧耳,“夫人,您听见什么了么?”

静夜里,远远传来了一种奇异的声响,竟像宫门开启的声音。

是听错了吧。

皇后遇刺,凤台行宫旋即封闭,无一人可出入,宫门怎会夜半而开。

可那悠长沉重的声音分明已穿透重重宫阙。

相继又有一声声悠远声响,由远而近,打破了深殿寂静,听来竟是次第宫门都在这静夜里一道道开启了。

一声,比一声更近。

商夫人站起身来,凝重目光里,闪过异样光亮。

静夜里,纷乱足音由远而近,从来没有人敢喧哗的寝殿深处,仿佛一点涟漪在深碧寒潭的水面渐渐扩开——

一名值守宫女从殿外飞奔进来,步子踉跄,钗鬓颤颤,仓促间连行礼都顾不得。

“夫人,快……快迎驾!”

商夫人冷冷问,“你慌张什么,这时辰是谁开了宫门?”

宫女急喘道,“是,是皇上御驾到了!”

殿里一众侍女骤然惊怔得气不敢出。

商夫人沉默。

宫女急得提起声来,“千真万确,御驾已经过了前门,真的是皇上来了!”

那沉沉的脚步声,来得疾风一般,转瞬已到殿前。

殿外侍立的宫人们鸦雀无声,伏首跪了一地,纹丝不动。

唯独商夫人没有跪。

宫灯煦如春日的光亮,照映外间幽幽深殿。

照见一袭玄色风氅未卸,靴底沾满雪泥,鬓发因霜气融化而半湿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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