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15)

作者:寐语者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关键字: 架空 权谋 家国情仇 八百里封邑,销却黄泉一诺。 南之梧桐,北之乔木,一身相许两国君主。夙昔情苦,半生姻约,自杀戮血色中起始,于世事苍茫中沉浮。长公主、太子妃、皇后……她身负天下女子最尊贵而沉重的名头,百年之后,红颜飞灰,留诸青册的名字,终是祸国妖后,还是一代女主;他与她是帝后,也是夫妻,几许爱憎聚散,几度厮杀辗转,烽烟夕阳下可有一人如约归来?点击展开

心如流矢,直坠大荒。

昀凰木然,眼前无尽黑暗罩下来。

终究一着不慎,输尽满盘,这一盘输不起的终局,还是败了么。

耿耿忠心如商妤,成也忠心,败也忠心。

她从不曾违逆,只这一次擅自不遵时日,提早中止投毒,见到皇帝,便放下心来。

商妤是怕,怕毒性日久积深,自伤成疾。

缜密善忍如他,岂会放过半丝漏洞。

他既看透这破绽,若再对离光一剑起疑,这盘以命相搏的棋,便可以终了于三尺白绫,一盏鸩酒了。

刹那,如临劫海,如陷火狱,心中百千念,转掠如惊雷电闪。

不能输,不能死。

他讥诮的,低低的笑,握着她的手,徐徐收紧,“我最憎欺瞒,只这一回,你将我骗得很好。”

“是么?”昀凰微笑,指尖,脸庞,声气都透了凉意。

“不如此,怎知道,你想见我。”

昀凰猝然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挣身在枕上一掌掴了过去。

他侧头一避,她凭虚无力地跌在他身上,牵动伤处,立时痛得白了脸色,仍要挣脱他双臂。他将她圈在怀抱里,沉声道,“昀凰!”

她的脸色煞白,眼底泛红,嘴唇颤抖。

他冷冷看着她,看泪水在她眼底凝成清光,终究不肯落下一滴泪来,睫上霜色渐凝,喉间微动,却哑然无声,唇上只有哀凉的笑。

“想要见我,便这般屈辱不甘?”他黯然。

“不够么?”她望了他,笑道,“一个女子,只有将死之际,才能见上弃了她的良人一面……遇刺侥幸不死,还需冒一个欺君之罪,编一番谎,好个痴心人,好个卑贱的华昀凰!”

“我千里急驰来见你,在你眼中,可是卑贱?”他也被这二字刺痛。

“你是来看看,我到底真死假死,真遇刺还是假做戏么?”

她颤抖了手,将白绢中衣褪下,露出两肩如削,肤光胜雪,胸口裹起的伤处兀然触目。双手一分,便要扯开伤口裹布。

“住手!”他将她双手手腕攥住。

“不是真伤,是假刺呢。”昀凰仰面而笑,满目讥诮与绝望。

他怒极,恨极,一言不发地迫视她。

她软声笑道,“陛下英明,什么谎也瞒不过你,我怎么倒忘了,你原是最会骗人的……既然不信,又何必来做这一场戏!太医的话,是我授意,行刺也是我授意,这样你总肯信一回了罢!”

语声骤止。

他不容她问出这样的话来,低头,以唇舌封住了她的口。

她徒然挣扎,挣不出他双臂的钳制。

他吞没了她的呼吸,她的声音,迫她只能听着,他抵在她耳畔的低语——

“为何不早些骗我?”

她紧闭了眼,不肯看他,肩头颤抖如风絮。

“昀凰……”他抬起她下巴,迫她直视,深深望进她眼中,手覆上她心口,“这一剑,无论是谁的主使,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再不会让你身受危难。”

她望了他一笑,目光飘忽,无处凭着,“何必再追查主使人,你有你的为君之难。既然太医虚言,是我的授意,不如将行刺也一并算入这场戏,只需一纸诏书,三尺白绫,一了百了。连同这八百里殷川,裴令婉早有许诺,待我一死,便割疆相赠,都是您的。”

尚尧神色遽变,深而锐的眉目间,竟有了杀气。

“八百里殷川,算得什么,裴令婉又算得什么,你未免太小看了朕!”

华昀凰一声冷笑,眼瞳中凌厉陡生,容色艳煞。

“不错,这都算不得什么,你手中自有乾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是么?”

“事到如今,你仍信一个沈觉,不肯信我!”

沈觉这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吐出,直似飞灰。

两年前,若不是沈觉冒死入宫,她连母妃和少桓的死讯都还被隐瞒着,不知诚王与裴令婉已向她张开了布满毒刺的网,更不知道……母妃与少桓原来是那样死去的,刺向他们的刀,不只来自仇人,也来自她最信赖的人。

从他们身上流出的血,亦是她华昀凰的血。

刺下这一刀的人,却还口口声声要她信他。

昀凰颤声笑,“我该如何信你?”

尚尧望了她凄恻笑颜,万千言语,僵在喉头,只得一句——

“就凭沈觉还好好活着,你仍是中宫皇后,衡儿还是嫡皇子,我……此刻在你眼前!华昀凰,你不信其他也罢,只需相信,当日誓约仍在,我一言既出,此生不改。”

她窒住,定定看他。

“衡儿,他好么?”

“终于肯问一声你的衡儿?”

仿佛一言戮中她最软弱的命脉。

她不出声,侧了脸,深睫轻颤,身子软得似要化开了,化在他臂弯里。

他慨然一叹,握住她的手,觉出她掌心薄薄腻腻的细汗,和她半褪衣衫下纷乱的心跳,“衡儿像你,也很像我,他学语走路都比寻常孩子早,从不爱哭。他有一只养在身边的小兔,连睡觉也挨在一起。”

“小兔?”她怔怔的,不由露出半丝笑意。

“衡儿很喜爱这些,你知道宫里少不得有些辟鼠的猫,起初他想要只狸猫儿的,猫再温纯总是牙尖爪利,怕伤着他,我便捉了只小兔来,雪团似的,玛瑙眼,他一眼就爱极了。”

“从前我也有过一只猫儿……”昀凰脱口道,轻微语声,隐约含笑。

“是么,那往后就让宫里的老猫都去昭阳宫养着。”

“若是这样,只怕你也不敢再踏足昭阳宫了。”

他一怔才省得,这是在骂他如同鼠辈呢。

“你不饶我也就罢了,衡儿可不能让你说成鼠子。”

他蹙眉,正色庄严。

昀凰到底掌不住笑。

一笑牵动伤处。

他环住她,温暖掌心轻覆了她心口,在她耳畔低叹一声,“不惹你笑了,往后也不惹你恼了。”

昀凰缓缓敛了笑容,默然。

他的唇贴在她耳畔,温柔啄吻,从耳珠而至颈侧,呵暖如薰风,浅浅掠上肩头……他低埋了头,更深地,向她起伏锁骨之间,一点微凹处吮吻了去。

昀凰缓缓闭上了眼,这一刻,可否暂容天地沉陷。

他的唇,他的吻,覆天盖地的暗与暖,烙在身上如焚如灼。

心间的寒,如炭泼冰上。

无力回应唇舌间痴缠,亦无从阻止心中无声崩摧。

纵然紧闭了眼,仍有另一双眼从虚空中俯瞰此间——

那分明是自己的眼睛,是另一个华昀凰的眼,清醒而讥诮。

昀凰猝然睁开眼,那双虚空中冷冷的眼睛消失了。

望着她的,是尚尧的眼,深邃如静海,璀然有精光。

他温存长久地吻了她之后,这样看着她,褐色的眼瞳里隐去了所有锋芒,不言不语,静默得像屏息近观一捧雪,一握沙。

“衡儿等着唤你一声母后,已等了很久,你想不想他?”

“想不想……”昀凰喃喃,眼里渐渐起了一层雾气,蒙住了幽黑的瞳。

她转过脸,极力凝持着那层水雾,不让它化了雨。

他抚上她的脸,指尖拂上眉睫,像是不让这水雾凝结。

“你瞧见那画案上的卷轴了吗?”她幽幽开口,伸手挑起了帷帐。

尚尧顺着她目光所指,借了宫灯微光,见屏风下,长盈七尺的画案上,两端都堆叠了卷起的画轴。

“你要瞧瞧这两年来,我作的画么?”她低笑。

“好。”他扶她安稳地倚卧好了,起身行至画案前,随手拿起一卷徐徐展开,凝目看了良久,搁下;又展开一轴,搁下;再拿起一轴来,手中顿了片刻,展开……

身后,传来她轻忽如叹息的声音。

“都是一样的。”

他听着,并不停下,仍将那些画卷一轴轴的展开来,细细看了。

每一幅,确是一样,又不一样。

画中都是一个小小垂髫的孩童,满月似的脸,柳叶似的眉,笑眼弯弯如星子,意态纯稚,宛如仙童。画上稚童,有乘舟与游鱼戏于莲叶,有团团酣眠在蕉叶下,有在花叶满覆的摇篮中甜笑,有与猫犬小兽追逐嬉戏……

往日他见过她的画工,那双妙擅丹青的素手,落笔孤峻,开阖自如。

这些画,却全然不似她往日手笔。

一笔一画的细描慢摹,柔情慈怀入纸,仿若慈母缝衣,细密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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