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夫人(4)
“叫什么阿娘呢？是姨娘。”泪水顺着温氏的侧脸滴在了床上，“我估摸着是不行了，昆奴仔细听我说。”
她拼命的擦泪水，点头，“阿娘讲。”
“你生来就聪明，不像我。”温氏握紧了她的手，“可我还是担心，这宅子里的人都又精又滑，吃亏没事，忍忍就过了啊，不要跟人争气斗狠，晓得了吗？”
她点头，握着温氏的手，哽咽的道：“晓得。”
温氏笑，“还有啊，以后要多笑笑。女郎嘛，笑笑才好看。来，”她顿了顿，道：“给阿娘笑一笑。”
姜久乐摇头，“我笑不出来啊，阿娘，我笑不出来。”
温氏摸了摸她的脸，“那也没事的。”她眷恋的看着姜久乐，笑着叹气，“我好后悔啊，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就不要怀孕了。”
“明明当初是想给你生个弟弟，以后有人傍身的。现在，现在变成这样子，要怎么办呢？”温氏眼神开始涣散，“我还想看着你及笄长大，成亲生子的，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还想带你以后去阿娘长大的那条巷子，带你去尝尝那糯米球的，那水可甜可甜了，比什么都好喝的……”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终于再没了声息。
“对不起啊，昆奴，阿娘要留你一个人了。”
乔婆婆震惊的转头，“姨娘？姨娘？！”她冲上前，见那女子已经闭上了眼，手还握在那女童手上。
她强忍心中悲痛，伸手想要把那双手分开，那小小幼手却死死地拽着，乔婆婆无法，只得忍痛道：“八娘子，温姨娘已经去了。”
乔婆婆看去，见姜久乐极缓慢的眨了眨眼，而后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娘子？娘子！”她慌忙道：“快来人啊！八娘子晕过去了！”
……
眼睛好痛。
她又闭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气。
“娘子醒了？”
她就着那人的搀扶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问：“乔婆婆？”
乔婆婆忍不住又要流泪，却还是忍下，“是老奴。”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姜久乐捂着嗓子咳了一会，“有水吗？”
乔婆婆拿过一旁准备着的水，扶着姜久乐喝下了，“娘子感觉好些了吗？”
“我睡了多久？”
乔婆婆拿着帕子摁了摁眼角，“有，一个多月了。”
她揉着心口问：“姨娘的——丧礼已经过了吧？”
乔婆婆无言点头，“前些日子，已经落棺了。”
姜久乐沉默了一会，“也好。妈妈，我有件事想要问你。”
乔婆婆强打精神，“娘子请问。”
她转头看乔婆婆，“姨娘当初不过才三个月，怎么，突然就没了？”
乔婆婆愣了愣，“那日，姨娘起来后，用了碗粥，然后就突然落了红。老奴当时急着就去请了张大夫过来，主母带人守着姨娘的。回来的时候，张大夫说太晚了，就。”
“没出什么事情？”
乔婆婆抹了泪，“出什么，说起来，当时去找张大夫的时候要出府，看门的张婆子挡了一会，等主母身边的杏诗姑娘拿着帖子来，才给开了门。”她看姜久乐，“娘子怀疑？”
姜久乐看了面前的虚无一会，笑：“怀疑什么呢？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妈妈多虑了。”
乔婆婆看着坐在床上的苍白女童，隐约觉得对方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抱着她，“娘子莫要再想了，前几天老太太身边的春婉给老奴透了些口风，说老太太打算把娘子抱过去养呢。”
姜久乐没说话，只闭了眼。
……
温氏死的事情，未必和冯氏她们有关。说到底，那看门的张婆子也不过只拦了一会。而且这事说起来，还是因为她自己作死，挑了赵氏和冯氏闹将起来。
她压了压案上的宣纸，继续抄写着台上先生诵读的文章。
翻过春来，赵氏同姜宣明提了开蒙的事情。赵氏是大家出身，又最是疼惜自家娘子，同京内交好的几位贵妇劝着家里夫君们请了朝内的学士来给女郎们开蒙。姜宣明没什么顾忌，女郎若是能识得几个字也是不错，便半推半就的应下来了。
冯氏听了风声，自是不愿自家娘子成日在屋子里闷着，让姜沅言她们去快活的。于是跟着姜宣明吹了几日的枕头风，又是哭又是闹，姜宣明也就让着姜舒跟着去了。
姜久乐因着刚死了温氏，老太太看她可怜，就也让她去了。
就这么混混沌沌的，竟也过了三四年。
先生读完了最后一个字，“今日就到这里，把文章都交上来吧。”
众女嬉嬉闹闹的起来应了好，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把文章交上去后，行了礼都告退了。
姜久乐交上了文章，刚要行礼退下，听见那先生犹疑道：“八娘子？”
她抬了脸，有些诧异，“先生？”自己在这学塾里一向是沉默寡言的，因为当初昏睡了一个多月，姜舒看她可怜也都不再来找这位蠢笨的八妹妹麻烦了。文章做的平平，字写得也平平，先生也是不多关注的。
那先生看了她摇头叹气，“真是，唉。”
“先生，怎么了吗？”
“以后的文章抄书什么的，你就不用再做了。”先生惋惜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看了那很是可惜的先生一眼，答道：“还有四年就要及笄了。”
“真是，”先生叹气，“回去吧。”
她行了礼，告了退，转身走了下去。
碧桃好奇：“娘子，方才先生跟你说什么呢？”
她缓缓摇头，“我不太懂，这几日家里有来什么客人吗？”
碧桃想了想，“奴婢听说这几日是时常来人，而且爷都睡在书房里。冯姨娘因为这事，很是闹。”
姜久乐想了会，“你去问问，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碧桃不解：“娘子，咱们管前院的事情做什么？”
她想着方才那先生的模样，“你先去问问。”
碧桃点头，应下了。
第 5 章
“听说是朝堂上的知院，还有一位客人不清楚，据说是位贵客呢。”碧桃跑了半天，连灌了一整碗凉茶才呼了口气。
朝堂上的知院？那种人物会来姜家？姜久乐捏了捏琴弦，心里越发不安。
“娘子这是怎么了？”乔婆婆不明所以，“怎么让碧桃去打探前院的事情？”
“有些事情，可能。”她放了琴，拿下了碧桃手上的茶碗，“且别喝了，那知院姓什么？”
碧桃见她这么凝重，也不由跟着严肃起来道：“是叫孙大人的。”
大周姓孙的人很多，但能做到知院的，大概是哪个清贵孙家。
她还在思索着，听见乔婆婆道：“爷来了。”
姜久乐抬头，见姜宣明进了屋子，扫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久乐啊。”
“父亲。”她行了礼，讶异道：“怎么也不提前说？女儿都没备好热茶。”
姜宣明抬手，止住碧桃乔婆婆等人的动作，“这次父亲来，是想和你说说话。”
平白无故的，要说话？她心里隐约有了思量，叫碧桃她们退下去，“父亲有话直说吧。”
姜宣明看了她一眼，“我想你年纪也不小了，便想着给你许了门亲事。”他思索了一会，又道：“当初温娘走得早，我一直觉得愧对你们母女二人，怎么也要把你许配给个有门有户的，才算不辜负了温娘。”
“久乐啊，你知道这大周最有门有户的，女郎嫁过去能风风光光的，是哪家吗？”
孙家的清贵全仰仗了这一代圣人，因此也是坚定的中立党。只是有时候得蒙主恩未必就代表了忠心耿耿。泼天的权势和富贵不会让人清醒，圣人的恩宠和老迈的年纪似乎让孙家蠢蠢欲动起来。
说起来，前些日子的宴上，孙家的娘子们没少炫耀她们见了太子殿下的事情。想来那时候，孙家就已经站定了那位太子殿下。
但那太子殿下却并非明主，自从立他为太子后，不但没做过什么实绩来，反而惹了不少骂名。贪恋酒色，放浪形骸，性情乖戾，无论从哪里看都不是位合格的太子殿下。
要说孙家看上了他哪里，大概是到时候助他踏上那个位子后的无尽恩宠。
孙家说起来在朝内倒也有几分势力，只是那位太子殿下又何必来弯下身子，去招揽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