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水皱(120)
“钟仁不可。”
看太子举剑,旁边有人急呼。太子闻声望去。是花朝的父亲。
太子维持着举剑的动作,与武定伯对视,良久,终究还是放下了。笑道:“这一声钟仁,我有多少年没听过了。再见石墨兄,石墨兄还是意气风发之姿,我却是人不人鬼不鬼之状。石墨兄为何来呢?”
武定伯可以不进宫的,安安静静地等在家中,待事情结束就好。
“为了钟仁。钟仁想做的事我有所感,从道义上我该劝你不可为。可说实话,钟仁知我从不是在意规矩的人。若换个天地能让一切更好,有何不可为?钟仁这些年不肯见我,我也知道原因。可如今我来,只是不想钟仁做出与禽兽同为的举止来。为大义可,为私利不可。”
太子静静地看着武定伯,年少之友,人到中年,却原来还能坚持本心啊。
“当年我笑你表字石墨,太过不雅,如今看来倒真是人如其名。兄说得不错,不可与禽兽同为,我不杀他,其实我也不想杀他。”
武定伯心中落定,终于可以确定,自己这一次没有赌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子,像年少时般,拍了拍他的肩,笑道:“钟仁也还是我认识的钟仁,也是人如其名的。你欲将所有骂名背身上,不过是怕自己撑不住后,这天下必乱。”
太子眼眶微红,他撑了这么多年,多少人觉得他贪恋权位,苟延残喘,有谁知道,他怕这天下堕入乱世。
今上养废了很多儿子,唯二养得不错的两个儿子,也因为他的私心纵容,一死一伤。太子在,这天下还算有个明明白白的正统在,太子亡,谁不觊觎那大位。
太子笑,终于是舒心一笑。将剑递给武定伯,又道:“石墨兄,懂我。来人,将太上皇送去养心殿。”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放开朕,朕是帝王……”
善郡王府里的婚礼直闹到了半夜,善郡王看着醉得不省人事,可真入了洞房却立刻清醒了,身边早有候着的人,将宫中诸事告诉了他。
待听到今上未死的时候,善郡王说不得什么感觉。他以为,以他父亲这些年受的苦,这一剑怎么都会刺下去的。
而听到武定伯那句“为大义可,为私利不可”时,善郡王不自觉地想起了花朝。今日是他大婚,虽然娶的只是侧妃,那也是洞房花烛夜,可他似乎对侧妃没多少印象。又想起那个送给花朝的凤头钗,其实是他母妃私下里给他的,玩笑说让他送给他妻子。想来不会见花朝带上的,心底叹息,此生总有一件憾事。
别人以为,善郡王的洞房花烛夜,定然芙蓉帐暖,其实左侧妃枯坐了一夜,而善郡王在书房里与幕僚们忙了一晚。
朝堂之上果然是一场轩然大波。谁也没想到,久未出现在人前的太子殿下竟然坐在了龙椅之上。而太子首先拿出了嘉帝留下的遗旨,让太监宣读。
说是遗旨,更像是嘉帝自述。提到当年平王之父战死沙场全为今上谋害,嘉帝当时实在无江山可托之人,这才选了今上为继。还明言今上资质一般,守成尚可,但心智不坚,恐被奸佞所惑而祸及家国。又说若日后今上真做出祸国之举,大可废而立贤。
据太子说,昨夜宫中佛光大显,然后此遗旨从正大光明的牌匾后掉落下来。今上阅后,痛哭流涕,忏悔不已,当晚写了罪己诏,决定退位。
太监读完了嘉帝遗旨,又宣读今上的罪己诏,然后退位诏书,然后立刻就是太子的即位诏书。
且不说前面神奇出现的遗旨,还有那玄之又玄的佛光,今上的顿悟这些。论理即便这是正常退位,为了表示恭敬,一般至少也要三辞三让一番。绝对不会像太子殿下这般“爽快利落”。
而更令大家震惊的是,朝中竟然有半数以上的大臣似乎对太子很支持,甚至都没有质疑过。而另外一些咒骂太子窃国的臣子,被太子迅速的从朝堂上礼貌地“请”走。
然后,又有老臣提出要去探望太上皇,太子答应得很爽快,但也说得很直白。太上皇因为误用过多的金石丹药,有点神志不清了。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甚至太子那些兄弟们,那些王爷,都各个不吭声的。
感觉从没有一场改朝换代,如此的顺风顺水。
腊月二十,太子正式登基称帝,称号穆。同日,太子妃被册封为皇后,善郡王被立为太子。
《释训》曰:穆穆,敬也。《大雅·文王传》曰:穆穆,美也。
穆,原有美好、恭敬、和谐之意,意思虽好,却少用于帝王称号,因为穆音同墓。
第88章 小年
花朝再见到她爹的时候, 已经是小年夜了。
太子登基之后果然并不太平,那些朝堂上没有吭声的王爷、大臣, 回去后却真有几个跳出来, 打着什么“清君侧”或“救父”的名义, 只不过都没掀起什么浪花就被压下去了。
京城之外早驻扎了江南道的大军, 也不知这些人都是怎么瞒天过海到了京畿眼皮子底下,京畿道的人马虽然直听天子调令, 可如今天子算哪个?京畿道都统也是聪明人,武定伯作为副都统,亲自走了一趟, 京畿道就安静了。
那些原就被养废的王爷,就算手里有人马, 能有多少?自然是无力抵抗的。
当然也有质疑嘉帝遗旨有假的, 刚登基的新帝大方的把遗旨给了内阁诸位大臣,甚至说谁想来看都可以,丝毫不惧怕人来查看的感觉。诸多大臣们鉴别之后, 不得不承认, 这遗旨的确是真的。就算笔迹和玉玺有假,但圣旨录于绢上, 年代的痕迹是很难作假的。
就算如此, 还是有书生、儒者对此口诛笔伐,将新帝指为无君无父之辈。只不过,新帝并不在乎,甚至都没有说要去禁止什么呢, 倒有任人评说之意。
但新帝的无畏态度,却不代表新帝身边的人都是无所谓。这也是为什么从腊月十八,一直到小年夜花朝才见到她爹的原因。
花朝觉得她爹憔悴多了,以前怎么看都是中年美大叔,如今连胡子都老长了。
武定伯是来接荣蓝郡主和花朝的,本来他家身上戴孝就不好出门,更没有在别家过年的道理。而前两日,温宁和董淦就已经回董家了。
等花朝到家后,才知道她二哥这几日都在京畿道的行营,也是今天才回来。怪不得她还奇怪,她爹忙就算了,她二哥怎么也没去接她们。
因为服孝,倒是省了很多过年的准备,小年夜的饭菜也都很简单,酒也不能用,除了花家长子还在南延,一家人就随意的吃点,重点是坐着说话了。
武定伯赶在饭前把自己收拾了下,净面后果然看着神清气爽了。花朝偷偷觉得,怪不得还有人给他爹说续弦的事,不看武定伯这身份,就她爹的样子都能迷倒好多姑娘。完全看不出事三个已长成孩子的爹。
茶过三巡,武定伯先是对荣蓝郡主致歉,道:“儿这么大,还让母亲担心了。以茶代酒,敬母亲包容儿子。”
荣蓝郡主和花朝去庄子前,是一点不知道武定伯会去宫里的。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追不回来了,花朝知道她祖母当时就气得手抖,自然也有担忧,好难才忍住没在庄子上发出来。
果然,荣蓝郡主心里一口气还没撒出来,哼了一声道:“你自小主意大,我这个母亲实在是操心都是白操的。罢了,罢了。”
花朝和花朗则都不吭声,花朝是也有点生气,花朗则是自知他去行营也是提前没说一声的,他爹都没得好,他哪里敢冒头。
武定伯面上讪讪的,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多谢母亲体谅。”
这话说的,让荣蓝郡主想发火都发不出来,瞪了武定伯一眼,转头却冲着花朗道:“你爹去宫里,好歹是跟太子的情谊在,你去行营,你又是什么道理?”
武定伯劝阻太子不杀太上皇的事,外头不知道,小范围内都还是清楚的,荣蓝郡主她们自然也从兴王府听了全委。
火烧到自己身上,花朗对他爹投去哀怨的一眼,却没他爹的胆子,讨好地对荣蓝郡主笑笑,又斟了茶,道:“祖母,孙儿也敬您,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今儿过小年,呵呵……”
荣蓝郡主不吃这一套,眼睛一瞪,怒道:“老实说,别混。”
花朗无法,又瞄了他爹一眼,看他爹没有阻止的意思,只得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