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74)
月妍说:“反正这里都是我们最亲近的几个人,我就实话说吧,早在红袖楼的时候,我就被人家糟蹋了身子,所以是我配不上你,配不上任何正经男子。”
阿隆急切地说:“这不怪你啊,你那时候那么小,哪里由得你!”
月妍笑道:“我说这话,就是说你不要说什么配不配得上,我才是最低贱的呢!再说,我心里有喜欢的人,就是曹侍卫,但他不喜欢我。这一辈子,不能嫁给曹侍卫,跟任何人都是将就,我不愿意将就。我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生跟着湘兰,她去哪里我去哪里,横竖我要照顾她一辈子。”
我开玩笑说:“万一我死了呢?”
她坚定地说:“那我绝不活着!”
稚登打圆场说:“完了,咱们幽兰馆又多了一位伤心人。”
阿隆洒脱的笑道:“我不伤心,我说出来了,我很高兴!我也没有亲人,就是独自在这世上,现在能守护在自己喜欢的人身边,就这样过着也挺好的。”
月妍说:“可我觉得一旦知道了这份情意,就会忍不住想逃跑怎么办,我觉得有点尴尬。”
阿隆说:“尴尬什么,还是一样过呗!”
我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们,如果遇到了合适的人,不要因为我而错过了,这是我不想看到的。”
月妍说:“我的心早就给了曹侍卫,我的余生就是陪着妹妹你啊!”
☆、第71章:莲叶深处谁家女
春天总是短暂,夏天总是漫长。
稚登是个无比怕热的人,每天想着法儿的避暑。
往年的吃雪泡水,到水亭子里去,还不够他折腾的,又带着我们去采莲。
为了应景,我特意穿上绿萝裙,稚登笑道:“你的衣服与莲叶合了色,你白里透红的脸又跟花瓣合了色!”
六月的荷塘,满池清香,莲叶田田,莲花盛放。我们划着小船,穿梭在层层叠叠的荷叶下,冷不丁荷叶一歪,灌了我们一脖子水,冰冰凉凉的。
水上的风吹得人心里凉悠悠的。
杏儿觉得坐船束缚了她,直接下到水塘里,踩泥涉水,捧着莲花送给我,活像画上的小童子,可爱极了。
稚登侧卧在船上,用冰水泡茶喝,用荷叶里的水洗砚台,闻着花香,听着水声,看着我们嬉笑,自言是活神仙!
有时候,我们也去深山老林,像野人一样自在。
也有时候不想出远门,就静静地下棋,弹琴,或者去近处的河边钓鱼。
幽兰馆里的负责浣衣的女孩子们,白天也不想动弹,吃了晚饭才去洗衣服,趁着夜色出去浣衣服。小河边,月色里,到处是捣衣声,到处是欢笑。
月妍说:“王摩诘写的竹喧归浣女,原来是真有其事。在月光下洗衣服,又凉快又浪漫!”
最舒服的事情,还数雨后去看花。
在急促的雷阵雨过后,吹着凉风,我们去湖上的亭子里赏荷花,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
月妍说,她最喜欢的,是听雨打芭蕉。乐儿说,她最喜欢的,是下雨的时候沉沉的睡一觉。
漫长的夏天,有会玩的稚登在身边,也过得那么快。
很快又是一个秋,紧接着,又是一个冬。
又到了稚登要回苏州陪母亲过年的时候。
他现在是满心满眼都是我,所以离别并不再使我忧心,我只是期待着他早日回来。
稚登走后,我每天伏案写作我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完成的剧本《三生传》,为了报答稚登对我的爱。等他回来,看到我已经完本的作品,一定会很高兴。
春日里,稚登按时归来,我捧出已经写完的剧本给他看,他惊讶地说:“那么冷的天,你怎么这么快就写完了?”
我笑道:“这是给你的礼物啊!我要和你三生三世不分离!”
稚登看着我的剧本说:“既然你为我倾注了这么多心血,我打算和你一起唱出这台戏!”
我摆摆手:“你在幽兰馆玩一玩还好,你想来真的可不行,你一个堂堂大才子,怎么可以在戏台上给别人取乐呢!”
稚登说:“你写的这两个主角,就是我和你,你只有和我一起唱,才不辜负这个故事!”
我没想到稚登为了我,可以放下自己的面子和架子,做戏子才愿意做的事。他已经年近半百了!
我们下定了决心,就夜以继日的苦练。稚登是个没有功底的人,所以对他来说,唱好每一句词、做好每一个动作,都是很难的事。我不厌其烦地在旁边指导,他也不厌其烦地去学,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下来,他竟然学得有模有样了。
正月我过生日那天,稚登和我到可人馆去,叫寒烟张罗,请来了金陵城无数名人雅士,高官巨贾。
稚登大大方方的和我一起登台,唱着比翼双飞、生生世世不变心的曲词。
此时的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忘记了世俗和伦理,他只知道他是我的爱人,他要让满座客人都知道,我是他的,他是深爱着我的。
我从没有这样幸福!
《三生传》演完,很快在金陵引起了轰动。寒烟央求我们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每天唱一场。她说:“湘兰,这么多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也知道,你如今也不为我可人馆赚钱了,可我从没有怠慢过你。说到你,别人总还说你是我们可人馆出来的头牌。如今你们唱得这样好,不登台岂不可惜?你们多唱些日子,我也有钱赚,你们也可以向世人宣告你们的爱情,岂不两全其美?”
稚登点点头同意了,我也跟着同意了。
自此,虽然还是没有名分,金陵人人知道我是王稚登的人,甚至王稚登的随从都称呼我如夫人。
金陵的公子王孙以为我重出江湖,都纷纷求见,连外国使节也来凑热闹。
我遇见外宾,也会和他们畅谈,向他们介绍我们大明的文化和生活习俗。
眼见我又忙着周旋,稚登有点吃醋了。
我跟他说:“你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我和他们聊天的时候,完全就是个男人啊!”
这天,寒烟急急忙忙喊我换戏服,说是九千岁魏忠贤来了!
魏忠贤是什么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今圣上被他捏在手心里,谁敢不听他的话?
我慌忙换了衣服,化了妆,登台等候。
魏忠贤带着赫赫扬扬的一大群人闯进可人馆,点名要我唱一曲。我执意不肯唱《三生传》,魏忠贤斜着眼睛扇着扇子:“怎么,《三生传》我怎么就听不得?”
我只好紧急编个谎话:“因为太惨了,是殉情的故事,倒不如我唱《玉簪记》吧,大团圆呢,最好花好月圆和和美美岂不好?”
魏忠贤笑道:“好!我就爱大团圆!”
我刚要唱,稚登说:“这是两个人的爱情故事,一个人唱不下来,我唱潘公子那一段,你唱陈娇莲的。”
我知道稚登不喜欢魏忠贤那样对我,所以在台上照应我。
我担心这场戏稚登练得少,不记得词,因此选了经典选段唱道:
“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抱琴弹向月明中。香袅金猊动,人在蓬莱第几宫……
”
稚登和道:
“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凄凄楚楚那声中。谁家夜月琴三弄,细数离情曲未终……
”
魏忠贤摇头晃脑跟着唱,对我们的表现很满意。
待我从戏台上下来,魏忠贤招招手:“马湘兰,你过来!”
稚登跟在我后面,也到了魏忠贤跟前。
魏忠贤不高兴了:“我叫马湘兰过来,喊你了么?”稚登只好后退几步。
魏忠贤把我的手拉起来,细细看着,捏了捏,又凑到我脸上亲了一口:“唱得好!赏!”
我眼角的余光看着稚登手攥成了拳头,怕他闯祸,用眼神暗示他走开。
魏忠贤拉着我的手,到了他下榻的房间,问我:“你知道我的来头吗?”我连忙说:“知道,您是九千岁!”
魏忠贤哈哈笑道:“你很识趣,我喜欢。”
他伸出一个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我告诉你,皇上他啊,只是个木匠,天下事都归我一个人管,连皇上他还得听我的呢!我也有宫殿,也有后宫佳丽,你要是跟了我啊,直接让你当贵妃!”
我双膝跪地辞道:“奴婢不曾想过当什么贵妃,奴婢如今有相好之人,来年就要正式到他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