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出+番外(57)
一家人,家人……怎的,全都弃我而去了呢?
夜晚河上莲灯璀璨,盏盏承愿顺水而行,她记得自己许的心愿是——四海八荒,千秋万代,曲不尽,人不散……
而如今,终是曲尽人已散。
恍惚间已经到了乱葬岗,这里尸骨遍地,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有的尚且完整,阿九忍着尸臭,在各类着装的尸体中走走停停,左顾右盼,最终……还是让她寻到了那两具尸首。
她先是找到许咏的头颅,又看了半天,才找到许咏的身子。
所幸是冬日,尸体腐烂得不快。
阿九抱着许咏尸体愣了许久,才木然起身,亲自掘了两个坑,又变化出两块石碑,刻上字“善臣许咏之墓”与“许氏之妻仁医李时珍之墓”。
因为沈时珍的尸身早不知被弃到了何处,所以阿九只好替她立了个衣冠冢,在许咏的身旁。
这般,便好了罢。
她久久摩挲着石碑,忽不知日后该如何才好。
也不知是雨太凉,还是何物,体内忽然如针扎般的疼,疼到了心里,又扩散出来,似是火烧,四肢百骸,骨血经脉,无一不在疼,无一不灼热。
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便是这般死了,到冥界去找小姐,也是好的,至少不用再受这样苦楚。
思至此处,她便不再犹豫,遂是举起手掌,刚欲自毁元灵,却倏地听到寂寥之地传来言语声,分明是讲给自己所听:“看你还算聪颖,竟也如此糊涂,这般想不开。”
声音耳熟,似在何处听闻。
一道黑影自眼前闪过,阿九强忍痛意转过身去,便瞧见林中缓缓渡出一人来,着黑衣,蒙黑纱,眸似清泓,身形欣长,一步一盼间,熠熠姿生。
“是你?”
阿九心中讶然,却将方才的悲伤收得快速,只是面上依旧狰狞。
淮望行得缓慢,待站定阿九面前,才徐徐说道:“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阿九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额上汗与雨融作一起。
“你也不必想得那么悲观,要不就随我同行,一路往北,去往北衾如何?”
淮望自顾自的说着,喋喋不休:“到时我助你恢复灵力修为,日后你便可自行去找那南皇和奸臣报仇。”
对,还得报仇。怎将这事给忘了?
“若你同意了,便点点头罢!”
淮望俯下腰身,注视着痛到地上蜷缩一团的阿九,眼里的光亮闪闪的。
良久,还是瞬间,这些已经记不清了,只看到,头发湿漉漉的阿九,狼狈不堪的阿九,疼痛异常的阿九,欲报敌仇的阿九,终是僵硬而坚定地点了点头颅……
自此,人世尘寰二十年,又是一阵风雨阳月,生生不息。
第47章 廿十
拾肆:
“真是气死我了!姑娘, 如今那南皇可还活着?”
阎香燃尽,青烟褪去。刚从阿九的记忆中醒转过来,月牙便按耐不住不住自己的急性子, 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好似南皇此刻若站在她面前,她定会毫不犹豫地一拳头打上去般。
这样的月牙是性子急躁了些, 却不免可以说是鄙恶心热,看不惯这世间诸多的不公之事。
然, 不论天地神冥, 不公之事皆是众多, 管得了一事, 博得了一时公正, 而后又当如何?
似我曾经那般,无故遭受天界围剿,任我千般辩驳, 那些仙家依旧置若罔闻,非得置我于死地。
如此, 又有何人来给予我公正?
我并不觉得这样的一腔热血能如何,所以面对月牙的愤慨之情, 只是笑笑,应声道:“南斋自前朝以来便一直昌盛非常, 因此国力殷实雄厚,且这南斋说来怪异, 贪官污吏尽是这乌克一家,忠臣却是层出不穷。是以这一忠一佞, 细细算来,应是斗了有二十余年。”
二十多年前, 是我自黄泉来到人间后不久,途经被熊熊之火包围的李府,猛然感觉到李府内有股陌生的妖气逐渐微弱,遂是出手救了阿九。
那时我从未见过阿九那般的妖气,淡雅如墨,清新四溢。兴起的同时不由同情,遂将她置于一幢林间房屋中照顾多日。
我是用了冥王之眼才得知,阿九日后将会伴于我身侧,这才将她收到身边,利用阎香,助她慢慢恢复灵力修为。
“那南皇虽为昏君,命格却是极硬,因此数十年间,还未出过什么大事。”
月牙沉吟半晌,忽道:“这等无用之人还留在世间做甚?”她面如罩冰霜,嗓音也是阴冷,倒是不太似平时那个大大咧咧,活泼天真的月牙。
我遂抬手,轻轻在她额上一弹。月牙防备不得,一时惊呼,双手捂着额头,语气和表情皆是委屈,将眼瞧着我,弱声疑道:“姑娘,你干嘛啊?”
“见你心神晃荡,想是气不过,几乎走火入魔了吧。”
我所言不假。月牙方才气息不妙,实是邪念将生之兆。
若邪念生,又乱杀无辜,便离堕化不远了。
月牙只微微一愣,旋即黯然,垂着脑袋低声道:“姑娘,我知道为何你总是让阿九点香了。是我对不住阿九害得她前功尽弃,是我妒忌心太强,是我……”
说话时,已是颤颤巍巍带了哭腔。
起身将油灯拨得更亮些,我望着自责低落的月牙,叹出一口长气来。
“这便是她的命,也不怨你。”
今夜明月高悬,清辉散落一地,偶尔吹来的风中似乎挟带了隐隐的花香,屋外远处,连绵的山脉积雪,兀自映射着冷光熠熠。
如此良辰美景,只怕阿九是看不了多少时日了。
其实我并不期待她能恢复修为,因为她恢复那一天,亦是她消亡的一日。
若可以,我倒是希望阿九能放下仇恨,日后山高海阔,只要她愿,也可以一直随我一道,览这群山古佛,繁都烟景。
然,她不愿。
我将阎香收起,又拍拍月牙的肩,轻声安慰道:“不用太过于自责,阿九她并不怪你。”
不想下一刻她便“哇”的一声,彻底放声哭了起来,猛得一把揽着我的腰,估计鼻涕眼泪都沾上了我的绣云衫。而我也只能欲哭无泪地任她抱着,面上一派愁云惨淡。
月牙哭了半晌才停下来,抽抽搭搭的模样着实惹人生怜。
后来我一路送她回屋,待转身时,余光却瞥见一旁树枝上岿然不动的白色一团,眼眸如两个星星般,一闪一闪的,藏都藏不住。于是扬唇一笑,走到树下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坐在将融未融的积雪上,有些微凉。
“你不去安慰安慰她吗?”
我连头都未抬,仅盯着月牙屋内灯光亮起,霎时间照亮了周围小片之地,奈何光线不亮,十分朦胧,却也能隐隐瞧出树上白物乃是一只猫。
“安慰她做甚?”
“她是你亲妹妹啊。”我略感诧异地抬头,仍看不清月山此刻表情。
“我知道。”他语气淡然,情绪莫辨,“月牙性子单纯,这种事情,她哭一场,自己想想,也就好了。旁人干预的话,反倒更不容易释怀。”
我微微一怔,尔后忽地一笑,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后衣襟,“如此甚好,那我先走了。”
没有人会比月山更了解月牙,他们两兄妹相爱相斗了数百年,这份情感是融入在骨血里的,无法摒弃。
才欲回屋,便见于我房门前有一个通体赤红的活物鬼鬼祟祟般,遂是当即甩出一道光刃,打向那个不知名的活物。
白光闪过,活物猝不及防,被光刃打了个正着,朝一旁飞去,竟是直直飞出了护栏,“噗通”一声,从二楼掉下。
看到此状,我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刚推开房门,空中便传来一句颤巍巍的话声,似气力不足将死一般,却是在呼唤我的姓名:“淮望……”
“呦,原来是我们风流不羁的月老大人呀!”我转过头去,便瞧见一只小小的九尾红狐满脸幽怨的蹲在护栏上凝望着我,身后九尾无精打采的耷拉着,也不知是他心情低落,还是我那一击光刃伤到了他?
“你是故意的吧……”他似乎在挑眉,嘴角无奈地牵动。
“当然不。”我拥了拥身上毳衣,一脸的坦然,缓缓朝夜阑之走近,又向前探了探身子,与他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睛对视,忍笑着道:“我是有意的。”
夜阑之无语,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实在有些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