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出+番外(54)
“您还是我爹吗?”
“哈哈哈!”笑够了,沈平宴便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发髻,眼中流露出顷刻的悲伤来,似是想到了何人,忍不住低声道:“你娘要是看见今天这一幕,定是会万分高兴的。”
他眼中有泪波流转,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憋回去,很快又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上轿了,否则新郎该等着急了。”
“爹!”沈时珍重新扑入沈平宴的怀中。她想将乌克铭一事告知父亲,却又不想让父亲担心。
此事关乎的不仅仅是许咏一人的生死存亡,今日之后,便是还关乎了整个沈家,整个世安堂!
世安堂是沈家世世代代的心血,她不想拿来冒险。
从未想到成亲竟然会成为限制自己手脚的障碍。可要是逃婚了,便是对不起许郎,亦对不起爹爹和母亲。
思来想去,沈时珍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不是有一句老话么,叫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无法改变什么,倒不如孤注一掷!
拾壹:
尚书府离许家不远,但于南斋成亲之人历来都有规矩——新人需得绕城一周,一路鼓瑟吹笙不得停,到达夫家时,新娘还需过火。
跨过火盆,踏进尚书府。沈时珍已经算是半个许家人了。
头饰太过沉重,诸多繁杂的程序下来,到拜天地高堂时,沈时珍觉得自己的脑袋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隔着红盖头,她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身形在眼前晃来晃去,秋日的阳光,不经意将眼前的一切映如虚幻,飘渺地,像是一场梦境。最终身前定格了一人,虽看不清模样,但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阿珍。”许咏轻唤。
但照礼仪来,他们还不能执手相看。
沈时珍没有应声,可心中仍像是蜂巢溢满,滴下了浓稠且甜的蜜来。
行在红锦毯上,她忽然回想起了很多事——从与许咏相识,收到《回春九录》,看见人形阿九,以及第一次替人诊病,甚至是母亲离世……
一路走来,一路悲喜交加。而她这一生没吃过什么苦,所有的苦都有人承担。
大抵这世上最温心的就是——我在道上走,途中遭受困苦,而当我回头的时候,还有你,还有你们,会冲我笑笑,来上一句:“不用担心,还有我们呢……”
话说今日的天气真是不错,隔着红纱看一切也饶有趣味。好比如那只匍匐在房瓦上惬意的猫,抑或是高空蓝天掠过的一行大雁,再有周围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她能看到阳光变成红色,风拂过时,盖头便高一些,可以瞧见贴在朱色大门上的半个“喜”字。
嫁衣依旧红火,像一朵年华,可随时绽放盛世荣光,也可随时倾塌惹人哀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待友三更来,温酒谈尽欢。
有几滴清液落下,无人瞧见,眨眼间便被踩在脚下,融入一派喜艳的红中。
阿九自认世以来,便一直是处于被人追赶的境地中——她的作用被大多数人惦记。
承蒙后来遇上一位云游的神医,草药方木能稍稍掩盖气息,因此便随在神医李氏身侧,终日相伴。
沈氏喜饮酒,喜写诗,喜赏月,喜自由。阿九至今难忘的一幕便是——空谷深山中,悬崖峭壁上,清月浑圆,银光亦冷。沈氏在崖上摆有一案,案上有酒,还有笔墨纸砚。
阿九伴在他左右,面容同月色一样柔和,手中缓缓磨着墨,耳畔听着沈氏沙哑但铿锵有力的嗓音:“今朝不知天上宫阙,人间难有知音寻觅。悬壶济世于天下,一针一药不言报……不言报……”
他执着酒杯迎合月色,眼里如同氲满了潋滟水光,神情如痴如醉,竟真似醉了,只见话罢,便伏案倒头睡去。
阿九因此顿了手上动作,深夜的风拂来,与发缠绕不止,她又变幻出一张薄毯,小心地盖在沈氏身上,随后探手取过案上剩酒,小口轻抿。
酒性生烈,她不过酌了几口,便觉腹中炽热。
真不知道为何凡人总爱饮这物什。
想也想不懂。人心难测,还不如不测。
脑子有些迷蒙了,她摇摇头,遂和同沈氏一道,伏在他身边。
夜里有风声在耳畔掠过又飞回,待途经崖下长林,便沙沙作响,如同一曲平缓且柔的小调……
也是触景生情,见到沈时珍成亲,阿九亦不由自主想到从前。
时近眠日,她是越发得困了,可还是强打着精神,看沈时珍与许咏并肩踏过红锦,头上迎过漫天飞花,脚步轻盈,最终站至堂前。
如此,便够了。
她微微扬起唇角,于这灼灼华光下转身离去。
去往何处?
自是回到沈府,寻一处僻静安谧之地,好生睡着。
堂中,婚宴行得如火如荼。
“一拜天地!”
都说成亲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了。
“二拜高堂!”
亲族,友人,相公。
“夫妻对拜!”
许郎,我们这次能挺过去的,是吧?
第45章 廿八
拾贰:
先前有宦官传话, 说是南皇龙体抱恙,便无法前来祝贺。话是这么说,可身为一国之君, 朝臣之主, 今日臣子成亲,应送的礼品却是一个都没。于是私下不免有人扯闲话, 道是许咏做了错事,因此触怒了龙颜。
这种话, 都是人后的多嘴多舌, 兀自猜测, 自然是不可信。
那昏君不来, 沈时珍倒是更加开心自在。只是觉得这心头始终有些发闷, 阴霾阵阵的,如同预示着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婚礼持续进行着,夫妻对拜完后, 便是送入洞房。
正当媒人提了嗓子高呼一声:“礼成!送入洞房!”。话音刚落,大门处便传出一道厉声喝止, 使得周围的掌声戛然而止,在场之人无不纷纷回头去看。
沈时珍隔着一层红纱亦转头望去, 便见门外涌进许多身着戎装的士兵,分成两列, 迅速而整齐地跑来,同时中间的空道处缓缓行进来一人。
那人龙袍加身, 头顶金冠,同时脚上踩着金线绣成的踏云靴。明明姿态憨厚, 面上却严峻,不苟言笑般。
众宾中大多都是王宫贵族, 有人认出男子,不敢犹豫半分,“噗通”一声便跪了下去,面露惧色,口中齐齐呼道:“恭迎南皇!”
南皇?!
沈时珍有片刻的怔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看四下跪倒了一片,自己也迅速屈膝而跪。
她之前从未见过南皇的模样,但据其那些传闻来看,也该是个脑满肠肥的样子。
不过……南皇不是身体抱恙么,怎会又来于此,还带着这么多的士兵?
除非抱恙只是借口,一个暂且不知目的的借口。
总而言之,南皇此番反常之举,定是来者不善。
沈时珍暗自咬紧牙关,绷紧了心弦,却感到于衣袖中露出的手猛得被人一把握住。
“别担心阿珍。”身侧传来轻声的安抚。
她侧眸看去,仅能瞧见许咏的侧容,隔着红纱,亦看不真切,却是使她的心弦重重一颤。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冷气全部纳入胸腔中,她展颜一笑,悄声回应:“君若不弃,妻当倾命相随……”
话才落尽,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都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躲不过,何不坦然。
沈时珍一边劝慰自己,一边听云靴踏在地上的声响由远及近。
南皇还未发话,因而周围无一人敢起身。须臾,那云靴的主人便站定在沈竹面前。
有灼灼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而她深深垂着头,目光仅能看到半足靴面。
头顶传来一声轻哼,似是从鼻中发出,满是不屑,甚至略带嘲讽道:“感情挺好的啊。”还不等人回答,便继而发问:“你便是沈时珍?”
“正是。”她尽量让自己答得坦然,不发颤,不气弱。
“将头抬起来。”
完完全全的命令,不容抗拒的语气,倒是符合其帝王的身份。
他让抬头,沈时珍便抬。模糊中见是一张如碗碟般浑圆的大脸,而其整副面孔,无一不是大眼大鼻头,厚唇厚耳垂。天庭饱满,双眉浓长,实乃真真的福相。
眼见南皇一挥大掌,登时将覆于沈竹头上的盖头掀开,露出红纱下足以艳惊四座的面容来。
沈时珍大惊,深深蹙起眉目,本欲垂头,不想下颚却猛得被人用掌托住,然后使力朝上,迫使她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