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三同人）山河永安+番外(53)
寒山先生看着北洛，耐心地等待着。他一生赌过两次人心，第一次一败涂地，第二次就在今天。
北洛的呼吸已然复归平静，他缓缓将手中攥着的一枚白子投入篓中，接着抬起头，与先生对视。
“师父您用天下大局来说服我，可也说服不了您自己。”北洛嘲弄一笑，“前魏皇室子嗣尽绝，不然您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姓王的人头上。”
寒山冷声道：“我收养你的时候，你还不姓王。”
“这正是我想说的。师父于我有养育之恩，又传道授业，弟子除却性命无以为报。”北洛接着话锋一转，“可师父若挟恩图报，可知我早已将玄戈看作是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人？恕弟子另寻它途以还师父恩情。”
在师父的注视下，北洛平静地抬起手，放在自己的额角。他从小就倔强难驯，此刻眼中除一抹寒山熟悉的桀骜之色外，更多了分决绝凛然。
寒山先生霎时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怒，扑过去就要阻止他，可是迟了。
老人喉间嗬嗬作响，几乎不能发声，他猛然忆起许多年前，看见亲弟弟血肉模糊的尸体的时候——魏都城破那日，他于城楼一跃而下。
“啪嗒。”
鲜血滴落。
轻微的声响重重撞击在寒山心上。
北洛虚弱但依旧平静的声音响起：“我北洛自绝筋脉，以谢授武之恩；自废双眼，以还传道之恩。至于养育之恩，我的命还不能给你，只好来世再报了。”
北洛的右手脱力垂下，右手腕上关窍是习武之人的命脉关门所在，此刻已被他自行毁去。两行细细的血泪蜿蜒过北洛光洁的面颊，汇聚在弧度优美的下颔处，滴落到桌上。在废去武功之前，他首先用内力震碎自己的眼脉。
北洛左手突然抓住师父的手腕，阻止他将要碰触的手，说了师徒间最后一句话：“师父，我与你两不相欠、恩断义绝！”
马蹄踏碎深夜的寂静。
事出紧急，玄戈只来得及抽调辟邪军一千人，可即使是这一千人也足矣震慑群雄！
当月光照耀在辟邪军银白的铠甲上，闻得整齐划一的马蹄踏在地上轰如雷鸣，整整六千人的骑兵竟全部下马跪拜，无一心生反抗之意。
这支队伍的名声过于显赫威武，仅提起他们就自能感受一股摧枯拉朽不往不胜的气势，无人敢拦在辟邪军之前。
辟邪军未燃火把，在夜色的掩护下围住屋子，一根根弩箭对准任何可能从屋里出来的地方，锋利的箭头在月下闪着冰冷的微光。
还有数个一品高手在旁待命。
玄戈满心希望自己不要来迟，他焦急走过前院，来到廊前檐下，忽然抬手捂住自己胸口，冷汗霎时布满额头。
北洛！玄戈瞬间意识到什么，瞳孔骤缩，心神刹那溃乱。
正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记从天而降的狠辣手刀，时机巧妙，悄无声息地抹向他的后颈。
玄戈脚步一错，扭身躲过。
手刀几乎擦着玄戈的咽喉而过。
这是一只属于女人的手，骨节伶仃、白皙如玉，本该拈花、捻子，抑或素手拨弦，一曲广陵惊绝天鹿城，叹此女子独有名士风流！
然而如今，这只手五指并拢作刀，如其主人一般杀气腾腾。
玄戈握住她的手腕，皓腕肤如凝脂，却未能让帝王心里生出丝毫怜惜。
荻芦一击落空的懊丧甚至来不及出现在眼中，忽然浑身一震，明眸迅速为全然的恐惧覆盖。
玄戈松手，女子失了支撑的身躯顿时倒在地上，诡异地扭曲着，早在半空的时候，她全身骨骼已被霸烈无匹的内力震碎。
玄戈根本无心恋战，直接用最直接、最冷酷的方式结束战斗。
帝王的衣角晃入眼中，荻芦试图抬起手抓住，哪怕拦住他一瞬也好，然而她只是徒劳地蜷了蜷手指，眼睁睁看着他迈入屋内。
一滴泪划过额角，荻芦阖上朦胧的泪眼，低呼出声，久未用过的嗓子沙哑难闻，只能依稀辨别是一声：“娘……”
娘，好疼。
娘。
筋脉破碎的痛苦席卷全身，北洛感觉他的身体在烧，血如赤焰沸腾，骨肉乃至魂魄都几欲焚烧殆尽。
北洛张开嘴，苍白的唇瞬间被鲜血浸染得猩红，他无声地喃喃：玄戈……
他竟然真的听到玄戈的声音，似亘古混沌终于觅得鸿蒙初辟的一线生机，让他在濒死的绝地中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
“北洛！”
北洛扑进玄戈怀里。中途兴许是被竹椅绊住，跌跌撞撞、步履蹒跚，身上或许被碰出一片青紫，他却毫不在意，只依着声源的位置扑过去。
像浴火的凤凰投向他的梧桐林，他的一半生命，他的兄长，他的爱人。
他将在灰烬中新生。
玄戈赶在北洛将要摔倒的时候接住了他。
“我没事。”北洛道，他害怕玄戈心焦，又急切地重复，“我没事。”
如何没事，北洛的七窍都渗出血丝，口中更因为说话涌出大量鲜血，模样凄惨之至。
玄戈扣住北洛的手腕，此处筋脉俱碎，脉象紊乱到观者魂飞魄散，几乎不敢相信此人还有回生之机。
堂堂一代俊才雄主、世间罕有的武道宗师，此刻竟怀抱着重伤的胞弟，一时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封住他的百惠穴。”
玄戈猛然回神，依言行事。理智回笼后其余已不需寒山再教，玄戈自用宗师伟力将北洛浑身二十一处大穴封印妥当，然而这仅是救回命而已。
北洛的呼吸轻浅到几乎不存，但到底已平稳下来，玄戈稍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屋内另一人。老人已经风烛残年，以玄戈的修为，自然知道此屋之中不会再有其他高手。
——让北洛变成这样的只能是他自己。
玄戈注视面前的老人，隐忍而不发，他知道北洛不惜伤残自己也要维护的是什么，也没失智到给兄弟关系创下一道难以弥合的伤疤。
杀人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玄戈厉声质问道：“你们既然已经派了一个假冒的来刺杀朕，又为何如此逼他？”
“什么假冒的？”
玄戈一怔。
寒山亦皱眉，但很快不去思虑此事。老人看向玄戈怀中的北洛，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灌注无数心血，其间有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己也分不太清。
老人神色有些黯然。
玄戈已然从愤怒中平静下来，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寒山微怔：“皇帝不怕我离开后对你明国不利？”
玄戈不再看他，一句话不知是自负还是自信：“先生大可试试。”
身为帝王的气势又回到他身上。
以天下为棋局，双方心知肚明，这盘棋还未到收官之时。
寒山转过身去，年迈的腿脚让他只能缓步前行。却在离去前又递给皇帝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消息：“我收养这孩子的时候，并不知他的身份。”
此言可能是寒山最后的善意。
因北洛伤重，暂时不能舟车劳顿，哪怕此间距离天鹿城并不遥远，玄戈也不忍心他受马车颠簸。
这一光明野上的僻远院落竟瞬时成为整个王朝的权力中心。
岚相赶在天亮前策马而至，但见整个守卫森严的院子寂静无声，心中不安顿时被放大到了极点。
屋内。
玄戈轻轻握着北洛的手，没有感受到丝毫回握的力量，这让帝王因看向弟弟而柔软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岚相在床前站了许久，直到听到玄戈的声音传来。帝王的声音带有一丝心力交瘁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平静的寒意：“通知下去，今日朝会延后一个时辰。”
岚相吃了一惊，他以为今日朝会干脆会取消，不仅仅是京中少了一批官员，更因为北洛的伤势，他没想到皇上竟还有余心去料理朝政。
帝王没有管心腹属下的惊诧，他眼底寒霜凝结，继续冷漠道：“还要杀哪些人，你知道的。”
岚相从屋里走出来时，羽林第一个迎了上去：“里面的情形如何了？”
岚相没有立刻回答，他望了望天边，那里已亮起蒙蒙的熹光。他忽然握住羽林的手腕，力道大到连羽林都忍不住露出吃痛的神色。
岚相抓着羽林的腕，凑到他面前厉声道：“今日朝会推迟一个时辰，你回天鹿城去找徐大人，让他务必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