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三同人）山河永安+番外(14)
翌日清晨，北洛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懵，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这里是玄戈的寝殿。他坐起身，柔滑的软缎如水一般从身上流淌下来，堆叠在腰腹的位置。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可他不仅睡了，还睡得很踏实。北洛揉了揉额头，伸了个懒腰，暂时没想起他昨晚还睡到玄戈腿上去过，不然接下来几晚怕是要睡不踏实了。
玄戈大概知道他不习惯被人伺候，提前有了吩咐，此时无人进来打扰，殿内阒无人声，只有青烟安静地缭绕在香炉上空。
不远处的架子上挂着一套袍子，玄缎为底，用金银二线织出明暗交错的云龙纹案。这一套衣裳不仅昂贵如名玉，样式更非常人能穿的。
北洛过去试了一下，很合身。想及玄戈这趟出来还不忘带上给他制的新衣，北洛就有点想要叹息的冲动，他清楚若不是真心实意待他，是断然做不到这么细致的。
“如果你不是皇帝……”该多好。北洛及时掐断后半句话，然而声音还是在空旷的殿内回荡起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北洛回想起自己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话，不觉被惊出一身冷汗。
铜镜里，北洛猛然与自己惊魂未定的双眸对视上了。这双熟悉的眉眼陡然变得陌生起来，凌冽的眸光仿若能直接洞穿人心。
北洛一直觉得他和玄戈长得像，不觉得能长得这般像。就好像……是玄戈在看着自己。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似乎想触碰什么，指尖刚一触到冰凉的镜面，他就像摸到滚烫的石头般缩回手去。
北洛后退两步，落荒而逃。
北洛没跑出几步便被一个小宫女叫住，说皇上在湖边的风波亭，唤他过去。这话来得着实不是时候，北洛正愁没处躲他哥去。这抗旨不遵的后果可大可小，北洛便问她不去会怎样，他本意是想问自己会不会被玄戈收拾，谁料那小宫女自己不知脑补了什么东西，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北洛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实在担不起把一个小姑娘弄哭的罪过，忙答应说这就过去，对方这才止住哭声。
别了小宫女，北洛蓦然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慌乱感到好笑，他和玄戈之间又没发生什么尴尬事，怎会害怕见他。然而即便做过这番心理建设，北洛也走得慢慢吞吞，每一步都像扯着数不清的烦杂牵挂。
如今是隆冬时节，纵然湖边栽满了不落叶的常绿树，那树冠看上去也像蒙了层灰白的霜，死气沉沉。
北洛过去不太懂风雅之事，如今也不算懂，只觉得大冬天在湖边望西风萧瑟，远不如坐在屋里拥着火炉自在许多。
走近了，才发现玄戈不是独自一人，他对面坐着个女子，嫩黄襦裙，酥胸半露，面容白皙秀美，在这时节还只穿单衣，显然有点武艺傍身。如今这世道还去习武的，要么是士族子弟，要么是士族培养的扈从，能靠自己从民间草莽脱颖而出的，百中无一。北洛第一眼便猜测她是哪家豪阀的女儿，而且位份不低。
女子正在煮茶，纤手翻飞如鸟雀起落，动静之间皆是风情。待北洛再走近些，顿时笑了，感情玄戈又闭目养神去了，白瞎了一场气韵生动的茶术表演。
当女子递上茶盏的时候，玄戈也恰好睁开了眼睛，直直看向北洛。
“杵在那做甚？过来。”
北洛没有动，于是玄戈也没有动，他就这么平静地用一双月夜似的灰眸注视他的弟弟。
北洛徐徐呼出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恢复成先前的模样。上前，却不想与玄戈挨着坐，示意与那女子换个位置。茶桌玲珑，仅容三人之位，这一换，北洛就坐到煮茶的位置上了。
那女子先看了眼玄戈，见皇上没有异议才起身喜出望外道：“原来殿下亦通茶道，能得殿下亲手制的一杯茶，可谓三生有幸。”
北洛神色如常地与她寒暄几句，正好玄戈没搭理他，北洛也乐得装看不见他哥。
水一沸如鱼目，二沸如涌泉，这时便要出水，否则煮到三沸就老了。
北洛原先时常帮师父煮茶，他老人家品味苛刻，于是也练出几分本事，手法娴熟，数十件繁复茶具，分毫不乱，很是赏心悦目。
玄戈瞥了一眼，轻轻移开视线。
女子小心翼翼接过茶盏，小口细细一品，惊喜道：“原先觉着这茶喝起来总缺少什么滋味，如今可算是有了。原来品茶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这去年储下的小雪时节的雪水是天时，今年新摘的明前龙井是地利，而怀王殿下就是差的最后一道人和。”
明明只是一句漂亮的恭维话，就连不怎么经历过这等场面的北洛都可以淡然处之，不放心上。可北洛直觉玄戈听完那句话后，神情不知为何微微一滞。
事实也证明了北洛的直觉，没喝完一盏茶玄戈便要她退下，虽用的婉语，意思却已经明显了。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女子满腹委屈，纵然平日身份尊贵，此刻却哪敢故作姿态，当即起身告退。
北洛端起公道杯给他哥续茶，一边说道：“无缘无故的，大清早生什么气。”
玄戈看向他，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我没有生气”。北洛冷笑了声，不依不饶道：“她刚刚哪句话说错了我不知道，可你生没生气还是看得出的，何况这气还是冲着我来，对着她出的。”
玄戈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的神色北洛熟悉。先前初至行宫，他见门前道路宽阔，足令四匹战马齐头并进，又见门后青山层峦叠嶂，随口道了句“山中可以藏兵”，首先把周围的官员、侍者吓了一跳，随后见玄戈没有接话，又口无遮拦道“莫不是已经藏了？”
玄戈那时的眼神也像现在一样，像看一个童言无忌令大人难堪的孩子。
朝廷兵马调度是何等机密的要事，却被他随口道了出来，北洛事后才觉失言，只是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如今却又是为何？
玄戈闭眸品茶，半晌才冷不丁开口道：“她的身世不简单，外祖是跟随先帝开国的功臣之一，至今画像还悬挂在皇城的麒麟阁内，祖父则离内阁首辅的位置只差一线，但他自愿归乡教书，以退为进，如今朝堂上不少关键位置已被他的门生占据。郢都这地界以前从未兴起过什么派系势力，如今一个‘江陵党’已显雏形，但依旧是朝中较弱的势力之一。只是实力不大，野心却不小，这次把自家年轻貌美的嫡亲孙女送来，怕是在打你的主意。”
“噗……咳咳咳……”北洛一阵咳嗽。
见他把茶都喷了出来，玄戈竟然笑了，不是平日自矜身份的浅笑，而是带了点趣味的放肆的笑。
笑过之后，玄戈半开玩笑地打趣道：“按《宗王律法》你可以有一名正妃两名侧妃，不如现在就定下一位，也好让我这个长兄了却一桩心事。”
北洛用价值千金的袖子擦了擦嘴，冷哼道：“你乐意我与底下的朝臣一起结党营私，我还不乐意被你当枪使。”
玄戈愣了愣，笑道：“之前让你学了点东西，还真长进不少。”
北洛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比不上你，现在看来你分封江陵给我，不就表示了对江陵党的隐晦支持？至于我是做他们的靠山还是将来某一天成为勒死他们的绳索，还不在你的一念之间。”
北洛说完还有一阵自嘲，玄戈对他好得掏心掏肺不假，可拿出去的东西，总有一部分好处又悄悄落了回来，只是北洛没法因此怪罪玄戈，是真心待他还是假意利用，他好歹还是分得出的。只能说他这位便宜哥哥的手段是当真深不可测，先前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步棋，信手拈来，悄无声息就定了乾坤。这便是登峰造极的帝王权术？
玄戈好笑地看他这番纠结模样，温言宽慰道：“选妃的事，不必想这么复杂。你是什么人？从来只有别人仰仗你的鼻息，没有你受制于人的说法。喜欢就娶回来，嗯……要是喜欢上了但不想娶，也没事。”
这又是混帐话了。
北洛却不想接这话，他知道他以怀王殿下的身份来到江陵，与当地豪阀联姻几乎是顺理成章的，玄戈兴许不满这些人的姿态太过急切，对结果却多半乐见其成。北洛甚至都能想象未来他的王妃人选会是什么情况，正妃之位或许会在玄戈的纵容下留给他所谓的真爱，两个侧妃则是为政治联姻准备的筹码，每一次选择都能左右朝局，这几乎是他身为本朝藩王所能拥有的最标准美满的婚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