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7)
到时候，自己也会被连夜打扫干净吗？
爸爸妈妈会来曲城送自己去殡仪馆吗？
丁未会为自己哭吗？
想到最后，邱沐阳忽然自嘲般笑了起来——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从来就没有走进过丁未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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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未盯着手中的盘子，就这样一直盯着。
哗哗的水声仿佛把他的思维全都冲走了，他的大脑好像被冲出一个洞来，一些混乱的没有条理的意象，从洞的这头被吸走，却迟迟听不见触底的声响。
直到清脆的陶瓷质感的破碎声将他的幻想划裂，他的视线才堪堪落回面前的一片狼藉。
餐盘的碎片划破了手。
水池边开出了无数朵骨头碎片般的白花，丁未看着自己手心握着那条暗红色的蚯蚓，看着它顺着自己的掌纹生长蔓延，看着它吐出红色的汁液，看着它舔舐上白花最后变成淡粉色的泪滴。
“丁未！！”又是熟悉的呼喊声，丁未举着手漠然地回过头。
“啊……红了……”丁未看了看面前慌忙赶来的邱沐阳，把糊满鲜血的掌心展开，盯了半晌忽然目光震颤，接着才后知后觉般嗤笑起来。
丁未竟然笑了。
自打他生病以来，这还是邱沐阳第一次看见他笑。
但是怎么看都怪怪的。
让人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
“妈妈以前也变成过红色。”
***
-丁未日记·日记只写好的事情-
【日期】2016.10.4 【心情】红色（我的）白色（羊羊的）
妈妈是撒谎精。
人也会飞。
撒谎的人都应该变成红色。
第12章 第 12 章
丁未的手还在不停地流血，但他似乎并不怕疼，而是死死盯着殷红一片的掌心，露出探究般的好奇。
尽管丁未的情绪反应有些许异常，但邱沐阳还是立刻拎清了轻重缓急，二话不说，拉着他冲向了工地的医务室。
丁未一路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一边回头看着滴在地上的血迹。
那一路走一路跟随着他绽放的红色花朵，惹得丁未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纯真而放肆。
丁未的纯真偶尔会给邱沐阳带来背脊发凉的恐怖感——他有时候其实是个毫无道德观念的恶魔，邱沐阳心想，生与死、完整与破碎在他心目中构不成概念，他似乎只知道拥有和失去两种状态。
而且好像每次都要等很久很久，他才能反应过来。
他看着医务室的医生在丁未的手上浇双氧水，他看着双氧水在伤口上翻腾出虚幻迷离的泡沫，他看着丁未的嘴唇发白整个人都在轻轻地颤抖。
他问丁未疼不疼，丁未只是非常迷茫地盯着他看。
——丁未也不懂疼痛。
丁未受伤的手被缠上了一圈白色的纱布，像一圈圈生长在土壤里的纯白的路，平坦着相互交叠。
丁未很喜欢白色，不是对于红色那般受刺激的兴奋感，而是真的喜欢。
“没事了。”丁未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妈妈也没事了，丁来也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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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沐阳带着丁未回员工宿舍时，还是不敢走出了事的那条路。
直到现在再去想那天的场景，邱沐阳还是忍不住想吐个昏天黑地。
活人死在自己面前真的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这样极端的恐惧如果不能及时被大脑处理的话，久而久之确实会造成心理上或精神上的损伤。
邱沐阳晃了晃混乱不堪的脑袋，忽然之间就有些理解丁未了。
——他承受了太多他承受不了的苦痛，所以他的精神世界就坍塌了。
有时候邱沐阳会觉得这样也挺好，像丁未一样建立起一套全新的价值体系，重新用自己的方式把看到的世界描绘下来，然后永远安安稳稳地缩在美好的壳里，不被乱七八糟的情绪干扰。
他牵着丁未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有些迷茫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忽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自己真的能带着丁未在这里活下来吗？
“丁未……？”走到宿舍拐角，邱沐阳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住在他们隔壁的大哥。
邱沐阳赶紧把丁未拉住，两个人悄悄地贴在墙角。
稍微探出视线，邱沐阳全身的肌肉都僵了僵。
——是丁未的爸爸！
此时这个男人手里正拿着一张熟悉的寻人启事，给工友大哥看上面的照片。
“哦，这不就是住我隔壁那小子吗！”大哥笑着指了指身后、属于邱沐阳和丁未的房间。
“他确实是我们工地的，现在应该上工呢。”大哥说道，“我去带你找他？”
邱沐阳看了一下身边的东西——除了丁未随身带着的那本日记，所有的东西都留在宿舍里了。
而向来毫无顾虑丁未抬头看了看邱沐阳，眼睛里又散发出兴奋的光彩。
“又要捉迷藏了吗？”
***
-丁未日记·日记只写好的事情-
【日期】2016.10.3（二） 【心情】白色（我的）白色（羊羊的）
红色会成变白色。
会没事的。
又要开始玩捉迷藏了。
第13章 第 13 章
邱沐阳带着丁未顺着墙根悄悄离开时，确实是没想到会暴露地那么突然。
“邱沐阳？丁未？”
监工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拐角炸开，仿佛是突然掷到雪地里的一瓶红墨水，碎成了扎眼的一团，让人无法忽视。
“你们窝在这里搞什么？”
邱沐阳被这一声质问惊得脚底发凉，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就被抽空了似的。
丁未也不敢说话，他看着监工的模样就像是一只突然被抽走了零食的仓鼠，直愣愣地戳在原地，好像既没有灵魂也没有想法。
一时间，一个拐角，两拨人，寂静到可怕。
邱沐阳被莫大的恐惧感死死地钉在了原地，直到对面率先传来脚步声，他才骤然回过神来，拉起丁未的手便开始狂奔！
被一把推开的监工品到了一丝异常，撒开步子准备抓人。
“抓小偷！！”喊出这一声的不是监工，而是刚才拐角那头的丁未爸爸。
飞奔中，邱沐阳回头看了眼员工宿舍里闻声涌出的人头——他们如同一片黑压压的蚁潮，一声号角令下便拍出黑色的浪花，一口口地要将他们吞没掩埋。
哪怕是毫无证据，只要他们跑了，偷了便就是偷了。
突然被揪起来逃跑的丁未还是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惊慌，他手里紧紧抱着那本随身携带的日记，跟着邱沐阳缩在临时遮蔽的巷子里，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怎么了……捉迷藏输了？”
“我们不玩捉迷藏了。”邱沐阳一边喘着气一边道，“换一个游戏。”
“现在开始，我们玩警察抓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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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丁未配合起来，两个人的逃跑就明显变得十分轻松。
腿脚利索的小年轻自然赢得了这场大逃杀的绝对优势。
邱沐阳带着丁未在城市的街巷穿越躲藏，终于把粘在后脑勺的家伙悉数甩掉。
现在，丁未捧着那本永远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抱膝坐在阴影下，眼里都是游戏胜利后的喜悦。
和小时候一样。
那时候的丁未和其他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爱玩、爱笑、爱在大院里四处乱跑乱疯。
就想邱沐阳天生擅长读书一样，丁未很会玩游戏，尤其是捉迷藏。
小时候的邱沐阳就觉得很神奇——丁未这样永远在孩子群里最耀眼的存在，一旦想把自己掩藏起来，便真的像是慢慢蒸腾透明，在周遭便找不到任何痕迹。
一开始，邱沐阳跟所有人一样，怎么也找不到躲到最后的丁未。
每次天黑之后同伴们都回家了，丁未才从想不到的角落里走出来，对着急哭了鼻子的邱沐阳说：“你好笨，你抓不到我。”
然后他会站在夜色下，拉着哭哭啼啼的邱沐阳，笑着对头顶无垠的星空呼喊：“我是捉迷藏第一名！”
再后来，邱沐阳再也不愿意抓人了，丁未去哪他就去哪，哪怕是只能容一个人的角落，也要分给他半个身体的位置。
每当孩子们的脚步声在周遭响起，丁未就会轻轻帮慌张的邱沐阳捂好嘴：“嘘，藏好。”
他们会像现在这样，抱着膝盖坐在黑暗中，然后丁未的眸子就会照亮这个只属于他们的一隅，听着他悄悄在耳边说：“有我在，捉迷藏从来都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