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3)
丁未又轻轻地应了一声，乖巧地从他背上爬下来。
夜里的城市是冷漠又温柔的，离开了那个闷人的巢穴之后，空气都变得清朗起来。
丁未跟在邱沐阳身后，像是刚破了壳的雏鸟，一言不发、乖顺又听话。
看着丁未眼里映出的街景和星光，纯净到纳不下一粒沙尘。
邱沐阳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像拐骗，他看着永远游离在一切之外的丁未，心脏忽然悬了起来。
邱沐阳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问他：“你想好了吗？我们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丁未点头：“嗯。”
“在外面会很苦，没有电视电脑，可能连饭都吃不饱。”
丁未小声地道：“没关系。”
“再往前走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丁未愣了愣，认真地点头：“好。”
邱沐阳把鸭舌帽戴在丁未的头上，自己盖上连衣帽，去ATM机取了钱——薄薄一小沓，两千多块，两个人，不知道能活多久。
“这是你偷的吗？”丁未睁大了眸子，“偷东西会被抓起来。”
邱沐阳笑了笑：“是我攒的，我的钱，我们接下来的就要靠这个生活。”
“用完了怎么办，我们会死吗？”丁未问。
邱沐阳顿了顿，说：“我会让我们活下来的。”
***
-丁未日记·日记只写好的事情-
【日期】2016.9.20（二） 【心情】红色（我的）白色（羊羊的）
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我们会活下来的。
去了加油站。
和羊羊一起看星星。
我们找到了飞马座。
飞马是会飞的马。
小咪是会飞的猫。
第3章 第 3 章
深夜的加油站像是一座灯塔，散发着生的信号，连接着旅途的转折。
邱沐阳帮丁未打着腿上的蚊子，初秋的草丛里蚊子真的很多。
丁未的小腿被叮得有些发肿，但他一直仰着头，像一棵扎根在黑暗中的树，一动不动。
正当邱沐阳以为丁未已经睡着的时候，那人轻轻地吐出三个字：“飞马座。”
上一次看到飞马座，丁未还没有生病。
那时候，城市的夜晚没有比星星还亮的霓虹，星星是最耀眼的灯火。
现在，星星只出现在这种城郊，只有落寞的旷野才有星光，才有飞马座，才有童年的影子。
邱沐阳一边帮丁未赶着蚊子，一边等着一辆合适的车。
“我们为什么不去车站。”丁未问。
“那样我们很快就会被找到的。”邱沐阳回答，“用到身份证和手机的时候，我们就会被找到了。”
丁未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迷茫。
邱沐阳知道有些话跟丁未是说不明白的，比如直白地告诉他，一会上了车，不要出声。
“一会上了车，我们玩捉迷藏。”邱沐阳掰过他的脸，直视他永远有些涣散的眼神。
“好。”丁未的智商不低，但是很多时候会给邱沐阳一种，他还活在小时候的错觉。
“只要你没被找到，就不要出来。”邱沐阳说，“一定要藏好了，千万别被任何人找到。”
丁未点点头：“好。”
“如果感觉很累的话，可以悄悄藏起来睡一觉，也可以写日记或者干点别的，但是不要发出任何声音。”邱沐阳说，“我很厉害的，一点点声音就能把你找出来。”
丁未眼里难得出现了一点跃跃欲试：“我也很会躲。”
“我是你的对手，只有你的对手投降了，游戏才算结束。”邱沐阳说。
“游戏结束你就可以出来了。”
-
邱沐阳选中的是一辆后车厢锁坏了的货车。
比起前几辆载着生鲜的冷冻车，或者运着活禽的车，这辆车干净、整洁、可以藏得下两个人，还不用露天敞篷，躲起来非常安心。
这是辆外地车，应该可以把他们带到足够远的地方。
趁着司机去上厕所，邱沐阳悄悄打开虚掩着的后车厢门，里面没有很多东西，只有一堆杂乱摆放的纸箱。
夜色很扰视线，邱沐阳没看清这个司机，司机也自然也没看见邱沐阳和丁未。
邱沐阳跳上车厢，又把丁未拉上来，然后轻轻阖上车门，背过身去：“你快藏，我去抓你了。”
接着就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后便没了动静。
真的跟消失了一样。
邱沐阳接着门缝透进来的月光简单扫了扫，确信他真的藏好了，便安置好行李，自己躲进了纸箱的后面。
两分钟后，车缓缓启动。周围随意堆放的箱子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摇摆起来。
邱沐阳怕高处的箱子砸到丁未，便小心地起身，把杂乱的箱子一个一个排好。
丁未真的很听话，乖乖藏着，不出声也不乱动，就像当年他藏在自己家的衣柜里那样，一动不动。
邱沐阳不敢阖眼，他要随时注意车速和外面的光线变化，也要随时警惕司机的反应。
天蒙蒙亮的时候，车停在了附近的一个休息站。
“丁未？”邱沐阳小声喊道，“我投降了，你出来吧。”
***
-丁未日记·日记只写好的事情-
【日期】2016.9.20（三） 【心情】白色（我的）白色（羊羊的）
在车上玩捉迷藏。
箱子堆起了小山。
我悄悄叠了一艘小船，它飘走了。
箱子在跳舞。
他好笨，我很快就发现他了。
但我很会躲，他跟我面对面都没有发现我。
玩了很久的木头人。
我忍不住动了一下。
但是没人发现我。
终于听到投降了，我赢了。
游戏结束了，我们下了车。
天已经亮了。
第4章 第 4 章
休息站的牌子告诉他们，落脚的城市叫做曲城。
没有邱沐阳想象中那么远，但是也足够远了，至少丁未的妈妈想要追到这里来，得花一番功夫。
能追到这里来的必然只会是丁未家的人，亦或者是邱沐阳的仇人——邱沐阳在家里活得像团透明的空气，可就是他这样合格的透明人，却也招了仇家，会恐吓他不得好死，逼得他无处安身。
邱沐阳在休息站接了免费的白开水，又花了两块钱买了两个馒头。
丁未大概是饿极了，馒头吃得很快，邱沐阳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便又把自己的馒头递了上去。
丁未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果不是时常目光涣散，这样的眸子不知道会勾走多少男孩女孩的心。
“你吃吧，我不饿。”邱沐阳笑道，不再直视他的眼睛。
他们绕到了公路下的田埂上，因为他们不能走平路，否则高速上的交警很快就会把他们抓走，塞回原来的旧生活里。
未经开化的地面很不好走，邱沐阳颠簸了两个小时只觉得膝盖生疼，但是一边更加瘦弱的丁未都没有吭声，邱沐阳也不太好意思开口。
不知从什么时候，太阳就已经恹恹地挂在天边了，邱沐阳把行李箱横过来，让丁未坐下休息。
丁未的小腿已经走得有些肿了，邱沐阳帮他放平，轻轻地揉搓着。
他太乖了。邱沐阳有点难受——哪怕他哭一哭，闹一闹，邱沐阳还能有理由嫌他是个累赘。但他就这样乖乖地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让邱沐阳觉得除了心疼，不敢有其他。
这样走走停停，邱沐阳饿得整个人都有些虚脱，好在丁未垫了肚子，他们还能继续赶路。
走到临近市区时，已经快到傍晚了。
曲城是个大城市，邱沐阳和丁未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有些茫然。
“我们去哪儿。”丁未跟在他身后，目光已经被路边亮着的一排快餐店吸走。
“饿么？”丁未上一次进食还是凌晨那两块馒头，邱沐阳则是昨晚。
丁未点头。邱沐阳知道他想吃麦当劳，他从小就喜欢吃，他们面前也有，但是他们吃不起。
还要住宿、还要给丁未买药、还要保证基本救急的钱，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还好，现在多了一个丁未，在有固定的的收入来源之前，他真的不敢随便挥霍。
邱沐阳垂下眸子，把丁未领到麦当劳旁边一家招牌有些破旧的拉面馆，一人要了一碗素面，咬咬牙，又给丁未加了颗荷包蛋。
丁未吃得很快，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邱沐阳也觉得自己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