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新柳+番外(84)
“我今日啊,”新柳顿了一下,炫耀似的道,“去了城北听说书,去看了影戏,还……”她望着楚元浥,故意卖着关子,楚元浥嗯了一声,配合道,“还去了哪儿?”
新柳眼里流出笑意,“还去了赌坊和酒楼。”
楚元浥一愣,颇有些意外的道,“赌坊?原来我们青青还有这等爱好,往日是我疏忽了,下次到了一地,我定先将赌坊的位置摸清。”
新柳听他说的一本正经,一偏头却瞧见他眼里调侃戏谑的笑,气愤道,“他们肯定又告诉你了。”
她今日去赌坊,乃是大败而归,她可再也不要去那地方了。
楚元浥轻咳了一声,“嗯,这个,我是听说有人为着输了钱生了半日气,还跑到酒楼去喝酒,别的倒也不知什么。”
新柳恼道,“顾轻尘,你不是说好了让我自己出来玩儿一天的嘛,怎么能不讲信用。”她的行踪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她不大喜欢这样。
顾轻尘,她多数时候都只这样叫他,楚元浥有时候在想,他一开始是不是就该直接告诉她自己叫楚元浥,顾轻尘顾朝这样的名字其实并不是他。可他那时候,鬼使神差的,只敢报上顾轻尘这个名字。
楚元浥很少在新柳面前失神,是以新柳有些意外,她忽反问他,“那你呢,你一个人待在客栈都在做什么?”她声音低了些,什么恼啊气啊,全都去的无踪。
楚元浥回过神来,心里那点思绪潜藏到最隐秘的角落里,唔了一声,“我嘛,一直在想……”
他也卖起关子,新柳明知他是故意的,还是忍不住好奇,“在想什么?”
“在想青青,”从枝叶间隙里漏下的月光恰好映到他脸上,融进他的眼里,那柔和的笑晃了她的心神,让她久久未能言语。
往日里他若说这些话,她自然是要羞恼的,可今天她却安静的看着他,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楚元浥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若是往后这一生她能一直这样将目光倾注于己身,那便是老天垂怜他。
“我听说这家店是近日才开的,专卖羊肉锅子,往日里都是你带我吃好吃的,今日由我带你吃。”
彼时新柳与楚元浥已赶着城门关闭之前回了城,坐在一家食肆的二楼雅间。
羊肉锅子是多行于北方的吃食,在这泠国的南方边界确实少见,据说这家店还是一位胡商所开。新柳向楚元浥介绍时兴致颇高,说完期待夸赞似的盯着他,像只卖乖的猫咪。
她这样乖,乃是因为从山中出来时,瞧见了楚元浥的脸色,她记得早上她出去时他精神还好,可也不知为什么,晚上他的脸色竟有些苍白,眉目间也流露出藏不住的疲惫。她知他陪着她南行,一路上看着悠闲,其实每日里也要处理许多事情,今天他恐怕是忙了一整天吧。
雅间里灯火如昼,楚元浥苍白的脸上浮现笑容,“好,”一个字温和醇厚的像是暖融的春风,将心底万般触动全都揉进去了。
因他目光灼灼,新柳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她那点儿想要体贴他的心思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等羊肉锅子的食材全都摆上来,新柳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楚元浥抢了先。涮好的肉和菜全都到了她碗里,时机也总是刚好在她吃完的那一刻,既不会让她等,也不会让肉堆得太多冷在碗里。
“不许给我了,”新柳瞅着机会躲过楚元浥伸过来的筷子,说是带着他来吃,可是这半天她看他并未吃多少。
楚元浥好笑的将肉放回自己碗里,在新柳的监视下吃了下去,只是不多时,又故态复萌。
最后新柳无法,搁了筷子,“我吃饱了。”
楚元浥愣了愣,问,“真饱了?”听说她白日里逛了半天,并不曾正经吃多少东西,想来不至于这么快吃饱。
新柳点点头,十分肯定的“嗯”了一声。
“那……”未等楚元浥说完,她已起身坐到他身旁,拿起筷子涮了肉放到他碗里,“吃吧,我帮你涮,”
楚元浥望着碗里的肉,半晌,夹了起来放到嘴里,在新柳期待的目光里,道,“好吃。”
平日里多少话从嘴上说出去,只想将她逗得羞也好恼也好,偏偏每次她体贴他时,他心头千言万语最后都缩成几句毫无花样的词句。
等一顿饭吃完,时辰也不早,回了客栈,楚元浥嘱咐新柳先去休息,自己则坐在外间的灯下处理起暗卫递来的折子。新柳白天在外闹了一天,不多时就睡的沉了,楚元浥听着内间呼吸声平稳后,才搁下手中的笔。
他开了门,放守在外间的侍女进来,吩咐了一句“好好守着”,便去了客栈最尽头那间房里。
“主子,”房里的暗卫垂首行礼,楚元浥挥手让人出去,门方带好,他便扶着墙边的架子吐起来,晚上吃的东西全都吐的尽了,额上已是冷汗淋漓。
房间外的暗卫听到两声轻响,赶紧进来收走墙边的痰盂。待楚元浥漱口过,又有人端过来药碗,楚元浥却挥手让人端出去,那暗卫有些犯难,担心道,“主子,塔嬷嬷嘱咐过……”
楚元浥挥手打断他,“无妨,端走吧!”喝了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熬过这一天也就过去了。那暗卫是跟了楚元浥多年的老人,知道多劝无用,端着药下去的时候忍不住叹息,也不知主子这是何苦,既动不得吃食,不吃便罢了。
房里楚元浥手支着额头,坐了半晌,胃里疼痛才散去。
其实这疼痛比起钻心蛊发作时的疼痛远不算什么,而钻心蛊发作时的疼痛比起失去她时的惶惧苦痛也不算什么。
他还记得两年前,当她在寒冰棺里几乎丧尽最后一丝生气时他心里的感觉,那是无尽的空白与虚无。明明当时他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他想要的那个位置已在他手里,他想杀的仇人也都在屠刀所指之下,而他曾追逐的人也向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可她嘴角沁出血迹的那一刹那,一切都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向那红衣女人以苍说他愿意以命换命,那一刻,是他这一生唯一一次不曾计较得失的时候,也或许,那一刻是他唯一一次最计较得失的时候。
而他得到的回答是无尽的嘲讽,“以命换命,这世上哪有那样便宜的事情。”
“她替你受过的你也该受一受,她经过的痛苦你也该经一经,”在他绝望时,以苍的话将他拽出无尽的空虚,“我可以救她,前提是你愿意以已之身引过她体内的钻心蛊,另外……”
“好。”
在以苍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就答应了,而后听到了那个让他煎熬惶恐两年的另一半条件,“另外这一生你都不许再见她。”
“若我……”这样的条件,他那时却不能多犹豫,“确认她无虞,我放她走。”
“答应的这样干脆,”以苍目露轻蔑,“人啊,果然都是下贱鄙劣至极的东西。”
下贱吗,爱不能称之为下贱;鄙劣嘛,他的确鄙劣到不配谈爱这个东西。
没有蝉翼雪莲或还愿草作引,他也不是她的血亲,钻心蛊引到他身上时他必须暂时封住内力,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抗拒情绪,当他们掌心的血交融,他能感觉到蛊虫顺着伤口爬进他的身体。
“此生钻心蛊都会栖居你心室之内,一月一发,发作时钻心噬骨。”
发作时钻心刺骨,当晚他就尝到了她曾经受过的痛苦,四肢百骸犹如针扎,任何药物都缓解不了,只能熬着。他那时想起的是他曾在诚王墓见到的她,钻心蛊才刚发作过,整个人脆弱得像是随时会随风湮去的枯叶;又或者是躺在他怀里的她,一遍遍哭’吟着叫疼,可当初他并不知道有多疼。
“后悔吗?”以苍问他,他疼的说不出话只是艰难的摇了摇头,以苍语声中尽是冷漠,“即便后悔也无用,这钻心蛊最初即是出自我手,如今你体内这一株蛊也经由我作了些处理,不要想着取出它,取出它即是死。当然,对于你来说,死其实还算是便宜事,若有一天受不了了,就去死吧。”
是,死对于他来说,其实是件便宜事,可他舍不得死,他还贪婪的要期待与她重逢。
在以苍带新柳离开之前,他看到她睁开了眼,当时塔嬷嬷才确认过她体内的毒确实已除尽,他贪婪的望着她,期盼她看他一眼,在他们分别之前看他一眼,可她那双眸子始终没有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