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58)
十数位丫鬟仆人们捧着大盒小盒的东西往戚宅走,戚如珪看着这阵仗,羞得满脸通红。温澜笑说,“这都是该有的东西,一个人在蔺都,好好照顾着自己。”
戚如珪点点头,拉着温澜的手说:“温嫂嫂也是,以后风大哥不在,还有我呢!嫂嫂若是不嫌弃我粗笨,就把我当妹妹吧,我一定保护好姐姐!”
温澜抚了抚她的脸,为她披上外袍,面色欣慰道:“你不已经是了吗?”
戚如珪心间一暖,按了按她的手,起身上了马。她三步一回头看着温澜,想到自己那个尚未见过面的母亲,如果她还在,一定……一定和温姐姐一样好吧?
戚如珪慢悠悠地往家晃,一时没注意,出了东四街撞上了另一匹马。她只听得前头马儿一阵狂嘶,像是受了大惊。
戚二忙下马来看。
“戚家姐姐,我又来啦!”
对面马上突然翻下个劲装少年,束发高昂,气宇不凡。戚如珪扫了一眼,露出一脸无奈,不情不愿地别过身去。
又是顾行知。
戚如珪抚着受惊的马儿,恹恹地说:“怎么哪哪儿都有你?”
顾行知嚷声道:“是你撞上我的!你怎么还有理了?”
“行,算我倒霉,我对不起你。”戚如珪做了一作揖,回到马上说:“现在你可以让开了吗?”
东四街出了名的窄,除去摊贩们的位置,连寻常马车都挤不下。更容不得两匹马同时经过,遇上了,只得要一个人退出去,另一个人过了,才能进第二个。
这是在走独木桥啊。
顾行知主动退了步,牵马退出了巷。戚如珪正要走人,听得身后人说:“不再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戚二回过头,正对上顾行知的眼。
他眼里有光,像是点亮了火,戚如珪在他眼里看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璀璨,那种璀璨,她在风大哥看温嫂嫂的眼神里见到过。
夏日余晖揉着暮色,将他整张脸照得棱角坚硬。他右眼角下的疤像特定的符印,轻轻一启,便能涌出狂浪般的深情。
“考虑搬到顾家老宅啊。”
顾行知拍了拍胸,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戚如珪停下马,从没见过他如此光芒万丈。
“也顺便……考虑考虑我咯。”
作者有话要说:追妻小顾已上线。
谢谢观看。
第47章 诏狱
牢号门“吱呀”一声打开, 许之蘅露出疲惫双眼。
领头狱卒将人往里请,边请边笑说:“祭酒大人,您慢慢聊, 有事喊我就成。”
宋子瑜稳稳入门来,他如往日一样, 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着规整。就连襟边的褶子都带着相同角度,像棵万年不变的松柏。
“你为着与我的私恨, 接一连二陷国子监于不义, 你可知,有多少监生因为你, 受责牵连?”
宋子瑜的话里没有怒气,他只是好奇,好奇许之蘅为何这样恨透了他。他自认为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许之蘅的事,可从无字真诀到泪湖溺水,他每一计都冲着自己。
宋子瑜低下身, 充满慈悯地看着他。受了多日拷打,许之蘅精疲力竭。他在黑暗里翻了个身, 吮着指缝里的血, 听到宋子瑜的问,并不说话。
“我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宋子瑜不想给他太多思考的时机, 他要的是答案:“你买通鹅农不假,可皇帝和花贵人却是自己走到了湖边。你如何料定他们会去湖边?又如何算准了,他们会掉进水里?”
“你说。”宋子瑜蹲下身,眼里满是难以成器的悲哀。
黑不见底的诏狱, 哀声不绝,两人的眼对在烛火中,引出一场无声的对戈。
“宋子瑜……恒元三年生……三岁能赋诗,五岁通读百家文,八岁名满京师,十二岁纳入沈公内门……”
许之蘅痴痴地说着自己的话,像是陨落前的最后挣扎,他的脸上涂满血泪,面容因刑而辨不出五官:“因才获封阶庭兰玉之名,年仅二十,位列蔺都四绝,身任国子监祭酒。”
“这得是怎样的天才啊?”许之蘅抬头望向宋子瑜,拉住他的袖边,眸中带着凄笑:“身家,样貌,学识,风度,品格……”
“你拥有的太多!”
许之蘅咬牙忍泪,将血擦在宋子瑜身上。
他站起身,从上而下打量了宋子瑜一遍,他怕自己以后再也看不到这样完美的人,完美到,让他不想认输也不得不认的人。
“我恨老天不公!为何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许之蘅徒手一挥,指向上天,宋子瑜在他眼里看到一丝奋鸣,一种置死地而后生的奋鸣。
“我也有颗赤子之心啊……”许之蘅口头一松,拍了拍心口,脚下步扯得晃荡,“可谁愿意看我?谁愿意看我?我在这国子监里兜转了十数年,历尽艰辛才坐到了监丞。而你这样的天才,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祭酒……祭酒啊……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爬上的位置……”
许之蘅含笑着,眼里却布满泪。宋子瑜见他一会哭,一会笑,行迹已然疯迷。
冷风吹进狱房,他们彼此都打了个寒战。宋子瑜背过身,无意再看他的脸。
“我从未想过与你斗。”宋子瑜说话喃喃的,像是前辈的叮咛,他与生俱来带有教诲他人的能力,“是你总是因为我的庶子出身多番挑衅,你我本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告诉我。”宋子瑜看着黑暗中跃动的粉尘,轻声道:“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还有其余同党?你们这个计划,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呵……”许之蘅苦笑一声,来不及揩去唇边血,狰狞道:“你不是很聪明吗?又何苦来问我?认罪画押的罪呈上写得很清楚,你去看啊!”
宋子瑜撇开他,转身往外走。他不是真的要去找那罪呈来看,而是对着许之蘅,他实在没逼问的决心。
“你别走!”许之蘅双膝跪地,又哭又求。有光透过狭窗,映照在他面孔上,如同一抔死灰。
“你回来,你告诉我我哪点比不上你!你回来!宋子瑜!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哪里比不上你!”
懂事的狱卒听到哭喊,齐涌进牢中将他嘴巴堵了个死。带头的为宋子瑜擦着衣服上的血,好声道:“弄脏了大人的衣裳,实在罪过。”
他向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小卒上前一步,反手就是一耳光。许之蘅被打惯了,吃痛不吃痛也不差这一回。他只用那双血红血红的眼瞪着宋子瑜,直到他消失在茫茫视线中。
蔺都天色郁沉,乌云浓聚城峦,恰如倒灌的淤水。戚如珪守在刑部门口,手里拿着两把伞。
“汉卿……”她迎了上去,却见宋子瑜眉也不抬,失神般地越过自己,径直向前走。
“许之蘅可说了些什么?”戚如珪追上去,为他开伞。
宋子瑜摇了摇头,回过身,道:“阿珪,我是不是很没用?”
戚如珪意识到他与往日有些不同,忙劝慰道:“你何故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宋子瑜抽了抽唇角,扬起袖说:“许之蘅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没关系。”戚如珪望着袖上大片的血,轻声道:“你已经尽力了。”
“真的只要尽力就好了吗?”宋子瑜伸出手,感触着风中渐渐飘来的雨丝。
“下雨了。”宋子瑜说,“蔺都太爱下雨了。”
………………
顾行知自打上次见了李恒景,每逢经过那包子铺都惶得很。从前他与建寰最爱去那儿啃包子,现如今包子还在,人却已经变了。
他走到摊前,要了两笼。卖包子的是个饼脸壮汉,见着了顾行知这样的老客,不用多说就知道他要什么馅儿。
顾行知拿起盘子里的包子,咬了一口,咀了咀说:“这味儿不比从前了。”
壮汉一听,脸上立马挂不住了,他申辩道:“馅儿还是原来的馅儿,皮还是原来的皮,怎么不比从前了?”
顾行知无奈地笑了笑,解释说:“我不是说它不好吃,只是觉着,跟从前不一样了。”
壮汉自个儿拿起一个,塞嘴里咬了口,“没变呢。”
“谢谢啊!”顾行知不与他多言,拎起包子往外走,向后扔了双倍的铜板。
匡野见顾行知还在街上悠哉乐哉地荡着,急步赶来,附耳说:“启禀顾正使,傅侍郎被打了。”
“打了?”顾行知皱眉,全心啃着包子,分不出半点神,“被谁打了?谁敢打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