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流放吧!(10)
落榜考生告功翊贿赂考官,江南才子变成阶下囚,又成了流放犯。
他一向自诩才高八斗,在江南是受众人追捧的对象,哪里能接受这天差地别的变化呢?他看着汩汩水,头脑一热就投了河。
如今被救上来,成了这个狼狈相,哪里还能有才子风流?
凡是犯人,都各自有一套道理。不论是否犯法,真冤假冤,在自己心里都是冤比窦娥。妇人们闻声啜泣,男子也纷纷掩面。
黄三不耐烦,不让众人围着,吩咐几个妇人烧热水。
珠娘与马氏一道找柴火。马氏二十来岁,穿着条红裙,是个瓜子脸,俊眉修眼的妇人。马氏的闺女云姐拽着娘亲衣角。
珠娘笑问:“小妹妹多大啦?”见云姐抿嘴不说话,从荷包里翻出一块糖给她,云姐不接。
马氏笑“云姐五岁了,是不是啊!”又让她拿着,云姐方才接过。珠娘连赞她乖巧听话。
几个妇人烧了滚水,珠娘捧着热水,见方璋钺也不换衣服,湿淋淋地独自坐在岸边。众人都围着那个投水的功翊劝说。
珠娘捧水近前,想了想,又转身回马车找了块姜,切得细细的放进热水里。
她见方璋钺救人,对他的印象好了点,从纨绔公子变成了有点侠义心肠的纨绔公子。
珠娘将水递过去,“喏,喝水。”
方璋钺不接,顾自捡起小石子,一一抛向水中,石子在水中翻了两下方才落水。
“哎,你这人,我的东西不吃,这个水可不是我烧的,你想得病不成?”
方璋钺狠狠向水中一掷,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好心当成驴肝肺!”珠娘把碗往地上一放,“爱喝不喝,不喝拉倒!”转身就走。
方璋钺又待了一会,被冷风吹得发抖,犹豫一下,端起碗一饮而尽。辣得直吸气,“真辣!”
忽听身后咯咯一笑,“辣吧,该!”
因耽误了不少时间,休整一会差役们就催促启程。那功翊还要往水里跳,被金逸等几个犯人死死拉住劝上马车。
一路急奔,终于在月落时分赶到沿途驿站。
驿站很大,驿丞同黄三、老伍等寒暄。听到是遣到图尔堡,咋舌:“兄弟咋摊上这倒霉差事!从来从我这去那地方的,能回来一半人就算不错了。”
黄三、老伍连道晦气。
犯人们在院里就地休息。手头宽裕的可以给驿站侍者钱买好点的饭食,没带的也不要紧,一人给一个窝头和一碗清汤寡水的菜汤。
方若给黄三塞钱,求沿途遇上药铺给祖母买些药材。回来时见父亲的妾室桃红端着碗面挑着吃,讽刺道:“如今不比从前,别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桃红闻言也不说话,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腮边。
方循不满道:“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方若冷笑:“长辈?她算哪门子长辈?”
小张氏拉着方若坐到地上,把面端给他,“吃饭!”继续端着面喂给婆母。
方若捧起碗呼呼吃面,听到父亲安慰桃红,“别跟他一般见识,不爱吃就算了,别哭……”
……
珠娘从家里出发是带了五百多两银子,这一路穿州过省,食宿加上打点官差,又买衣置物花了近二百两。
还有半年才到图尔堡,一路山高水低,要省着花。遂借了灶房煮饭。
游无己掏出一张五十两银票,讷讷道:“石姑娘,这一路我跟你们搭伙行吗?”珠娘答应着接过银票。
石骞拉过闺女低声道:“给方家小子也做一碗,他家里人也没来送他,身上没几个钱。”珠娘瞥了方璋钺一眼,点头。
进了灶房,取米焖饭,她想了想,又加了碗米。取了菜肉炒了,扣在饭上一起焖,让肉汁流进饭里。饭好后,一共分做四碗,递给石骞、游无己一人一碗,又递了一碗递给方璋钺。
方璋钺闷声道:“我一个窝头就够了。”
珠娘把碗放在他身前,“不吃倒了。”
石骞不悦道:“怎么说话呢!”又劝方璋钺:“方家小子,吃吧,咱们一个牢里住了好些天,没有我吃着你看着的道理。”游无己也劝。
方璋钺闷了一会,去车里取了丁三二四给自己的荷包,交给珠娘。珠娘不理他,低头吃饭。
他只好又把荷包给石骞,硬声道:“石叔,这些钱您收下。”
石骞推却,“孩子,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吃吧,没准哪天咱们要靠你接济呢。”
方璋钺攥紧手中的银子,手上伤口被河水泡得裂开,洇出血来。他早觉不出痛了,捧起碗,大口咀嚼。
第8章 月下双瑛会
饭后差役将众犯男女各分做一拨押入驿站牢房,又安排人值守。黄三给珠娘找了间客房休息。
且说十个男犯被押入牢房,众人拘在三四丈宽充满霉气臭气的房里,或躺或坐。
方璋钺一身破衣烂衫,也不盖被,卷了稻草靠在墙角假寐。石骞将一条被子递给游无己,努嘴。游无己会意,把被子盖在方璋钺身上,却被他一把掀开。
姜波笑呵呵上前拱手道:“兄弟,午间对不住,在下不是有意推你的,那会实在是没站稳。”又道:“这房子阴冷,还是盖上点。”
午间同样下水救人的汤阳附和:“盖上点吧,你衣服也没换,当心着凉。”方璋钺也不答话。
石骞气道:“都甭理他!”又转向方璋钺数落:“你睁眼看看给你盖的是谁的被子!年轻轻的脾气这么倔!”
方璋钺睁眼一看,见是一条绣着粉花的棉被。硬邦邦道:“多谢石叔。”遂不再抗拒,闭眼假寐。
见他不理自己,姜波、汤阳对视一眼,均觉讨了个没趣。各自坐回去。姜波讪讪道:“这小兄弟不爱说话……”
方循道:“年轻人都有自己的脾气。咱们不行!老喽!”
姜波心道,这老头比我爹年纪还大,什么“咱们”,我可不老!面上扔是团团笑着,“方兄,小弟幼时常拜读您的书,尤其是那本什么集,真令小弟受益匪浅。”
方循欣慰道:“《竹西草堂集》,那是我年轻时候写的,想不到姜兄也读过。”两人聊得愈发投契。
方若坐在一旁,本感激姜波家娘子给祖母诊治。此时见他油嘴滑舌嘴上跑车,腹诽:这个姓姜的多半没读过爹的书,在这胡言乱语,脸皮真够厚的。忍不住插话道:“我爹的《竹西草堂集》里有首诗:十里长街市井连,竹西佳处有二禅,姜叔可还有印象?”
方若比姜波还大上几岁,姜波听到他叫自己叔,脸上一僵,可谁让自己跟他老子兄弟相称呢!正待说话,方循不悦道:“你这孩子,我什么时候写过这样的诗了,可见你平日做学问三心二意,怪不得只考上个秀才。”
姜波暗道好险,原来是挖个坑儿让自己跳,这姓方的不是好人!亏自家娘子还给他家诊病。
“方兄”二字屡屡往另一侧的方璋钺耳里钻。被除族后,他本就对“方”这个姓氏及其敏感。插口问道:“你是方循?”
方循捋须点头:“正是老夫,小兄弟怎么称呼?”
方璋钺打量这个美髯垂膺的老者:就是这么个老头,害自己平白扣个莫须有的罪名,锒铛下狱无家可归。
方循见他瞪着自己发呆,问:“小兄弟?”
石骞怕方璋钺又发疯,忙拉住他,朝方循笑道:“没事,没事,方家小子经常这样……”
方循惊到:“他姓方?他是……他是……”
“方璋钺。”方璋钺俊美的脸上冷冷一笑,月光下显得尤其冷森森,“是不是很耳熟?”
石骞觉出他身体发颤,慌忙抱住,招呼道:“游家小子,快过来压着他?”
游无己茫然:“这是怎么了……”“别废话,赶紧压着他!”两人将方璋钺死死抱住。
方若起身抱臂挡在父亲身前。
见两方对峙,牢房里除了功翊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其他人:姜父、姜波、汤阳、金逸、潘阆、王子仁都起身观望,气氛逐渐僵硬。
方循默了一会,拉着儿子坐下,叹道:“冤头债主,你被老夫牵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方若冷笑:“怪只怪他不该姓方,最好姓圆,圆润地滚回去!”
方璋钺大叫一声,挣开石骞游无己束缚,冲向方若举拳暴击。他练过武,力气大,方若还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