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又雪(8)
谢琳琅知道十有八_九会再遇上韦蔷,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与玄颐前脚才进的仪元宫,幼君不早不晚后脚就跟了进来,夜长生是四皇子的侍读,后来又做了幼君的贴身侍卫,自然跟随左右,好巧不巧地,跟久不曾见的谢琳琅打了个正儿八经的照面。
临走,都已经出了殿,一位在皇贵妃身边伺候着的姑姑连忙追了出来,对太子玄颐说,皇贵妃娘娘得了几树上好的红珊瑚,刚才忘了让太子挑几枝带回去,这会儿一想起来了,就大恼殿上服侍的宫人不提醒呢,玄颐笑着宽慰了几句,回头嘱咐琳琅等一等,然后就跟着姑姑折回去了。
四殿下幼君出来的时候,谢琳琅的眉不由得微微拧起了。
按照长幼尊卑来说,谢琳琅即使只是个小小的良娣,那也是幼君不得不敬重的皇嫂,所以幼君近前向她拱了拱手,虽未言语,礼却是做足了。
夜长生肃冷着一张脸跟在景王幼君的身后,幼君走出去之后,他弯下腰福了福,抬眼时眼底一派平定,过分冷静的眼神反令谢琳琅后背犯冷,琳琅定了定,胸中怒火大盛,正欲开口说几句薄情的话,夜长生却根本没给她这样的机会,他一声不语径自走了。
压着火气在殿前檐下立了片刻,之后听闻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琳琅回过头,看到韦蔷正站在她身后,她可没了上次周旋的好心情,所以这回光是站着没动,扬了扬眉只冷淡一句:“是你啊,找我什么事?”
韦蔷美目含怒,大步到她身前斥道:“喂,你这什么态度,你可不要忘了,我才是……”
“才是什么?”谢琳琅抱着手炉,毫不客气斜睨一眼,打断了蛮横嚣张的千金大小姐,“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吗?韦大小姐,你不要总以为我谢琳琅是那么好惹的,现在我就好心奉劝你一句,等什么时候太子将你迎进了东宫,你再嚣张跋扈地来对我横眉冷眼吧!”
“谢琳琅!”从小被众星拱月的韦蔷哪里受过这等气,登时气急败坏地涨红了一张脸,“你太放肆了!你……”
“我放肆?”谢琳琅讥诮地弯起嘴角,“真正放肆的人是你才对吧?”
“你……”
“琳琅。”
玄颐走出来,他似乎并不知道她与韦蔷之间发生了怎样的争执,因此还神色温和地朝韦蔷点了点头,“韦蔷,你也在啊。”不过,在他眼里韦蔷毕竟还是个外人罢了吧,因为他很快又将目光转向了谢琳琅,根本就不是很在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韦蔷,“琳琅,这儿风大,我们回去吧。”
韦蔷眼睁睁看着玄颐搀扶着谢琳琅走远,那样恩爱的情状直叫她咬牙切齿再说不出任何话语——唯有恨,满心满眼的恨。
其实玄颐什么都知道,当时只是给韦蔷一个台阶下而已,使她不至于在人前太难堪,但是有一句话,他闷在心里老半天,直到回了永寿殿,坐在榻上,才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握了握谢琳琅的手问她说:“琳琅,你做我的太子妃好不好?”
谢琳琅瞟了他,一把将手抽回来:“胡闹什么。”
玄颐急忙望定了她,认真地说:“不是胡闹,我说真的,我希望你做我的太子妃!”
谢琳琅垂首默然良久,最后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我是谢家庶出的女儿,身份低微,你的太子妃,早就已经有人选了,是韦蔷。”
玄颐蹙了眉:“可我不想娶她。”
“但那是陛下和皇后的决定,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琳琅反问他。
玄颐无言,眼里跃动的光芒在不易察觉间骤然全都熄灭了。
第7章
不知道是谁,悄无声息地将一瓶白色的药粉放进了永寿殿,谢琳琅在案上发现它的时候,寝殿内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拔开塞子轻轻一嗅,便识出那独有的微弱幽香是属于慢_性_毒_药_蝎子兰的。
寒冰消解,春暖日浓。
太子玄颐像慢慢犯起了春困似的,起来没多久精神气便不太足了,总是要回殿上安歇许久,而且常日里的饮食也削减了很多,连以前最爱的百果汤羹也喝不了几口了,庄明帝不太了解这些,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政务繁重将他累着了,爱子心切就允了他在东宫休养。
谢琳琅时常守在玄颐身边翻阅那册没看完的诗词集,她守着他,偶尔也想一想别的事,她偷偷留心着朝堂,太子仁厚,得百官拥戴,尤其是京中那几位权势颇大的武将,任凭景王怎样,庄明帝还在,朝臣又忠心,东宫应是屹立难倒的。
有一天,琳琅正翻着书,听送茶来的小宫女走时互相交头接耳,提起西苑有座园子的桃花开了,花容甚为艳丽,她左右看看,既没有带燕来也没有带映雪在身边,又不想惊了旁人,便搁下书,自己提起裙角悄悄出去了。
谢琳琅永远猜不到,当她怀抱着一大束桃花枝,兴高采烈赶回来要拿给玄颐看的时候,外殿上会平白多一具白布覆盖的尸体——竟是映雪!
玄颐抬眼看了他的良娣,脸上阴沉得可怕。
燕来跪在一旁抽泣,不知哭了有多久,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她看见了走进来的人,下意识睁大了惊恐的眼,往玄颐脚边挪了挪:“太子殿下……”
谢琳琅傻愣愣地抱着花,举步靠近躺在地上的映雪,脸色忽然白了下来:“映雪?映雪怎么了?”
“死了。”
“死了?怎么会……”
“谢琳琅,”玄颐从未用过那么嫌恶的眼神来看她,那真叫她心慌不安,“人是你杀的吧?还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吗?”
“我?”
“燕来亲眼看见你行凶,她是你的贴身宫女,断不会无端诬蔑你。”
琳琅摇头:“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杀她?”
玄颐冷笑:“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什么问我自己?我根本就没有要杀她的理由!”
“有!你有!”跪在地上发抖的燕来猛然间情绪失控,她指着琳琅尖声大叫起来,嗓音嘶哑而破碎,“你发现映雪和韦大小姐私相往来,往你的汤膳里面掺鹿衔草汁液,你久未成孕,自然起疑心,得知是映雪做的立刻就起了杀心!我在桃树后听得明明白白,也看得一清二楚!映雪是你杀的!”
谢琳琅面色惨白,她嗫嚅着看向玄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
玄颐冷颜,侧过了身子不愿再看她:“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孤且念你与我夫妻一场,不忍要你性命,但这小小东宫是再容不下你了。”
“你……你什么意思?”
“走,离开东宫。”
他让她走?可是她怎么能走啊!
“殿下!”她情切扑至前,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几乎是在恳求他,“太子殿下,我不能走……我走了你、你会面对……你……我真的不能走,我必须留在你的身边!”
谢琳琅背叛了夜长生,背叛了景王,她留在东宫,可以守卫太子,一旦离开东宫,谁还来保护玄颐?她以细作的身份进入东宫,有太多不能言明的话,此刻,她心上填满顾虑、着急、害怕,惊慌得眼中已漫上了薄泪:“殿下,求你让我……”
太子玄颐转头,他的眼是冷的,目光是冷的,他毫不留情地拉起她的手,甩开:“谢琳琅,我再说最后一次,你,给我滚出东宫!”
她踉跄着站稳,满怀的桃花枝撒了一地——啊,真可笑,她交付一片真心,却又一次被残忍舍弃了吗?为什么不肯听她解释?为什么不愿再问问清楚?她是真的没有做过啊!
那一刻,谢琳琅忽然理解了“杀手最不应该有的东西就是心”这句话,她在大殿上,伴着泪落,张狂地笑起来:“很好!”
红着眼眶说完这两个字,她毅然转身离开了东宫。
天下之大,她却无家。
离了皇宫,身无分文,而周身衣饰一看便是出自皇家,拿去典当也没人敢要。
至于夜长生和景王那边……既然选择背叛,就绝对不能再回去!
谢琳琅不敢在街市上乱游荡,一咬牙,偷了马市一匹马,连夜出了城,去投奔在禹山落草为寇的旧友。
江湖儿女,别的不多,就是情义满怀。黑风寨的当家朱雀一听说谢琳琅在山下,立刻兴冲冲亲自跑去迎接了,谢琳琅风尘仆仆,却俨然一身华贵,朱雀倒也不多嘴去问,乐呵呵安排她在山上住下了,别的不好说,酒肉管够,几身女人换洗的衣裳也还是拿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