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7)
林尚轩微微皱眉:“白天不是刚见过吗?”
“诗经说,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那你算算,这几个时辰我们就多久没见啦。”
末了,又拉着他的胳膊摇晃了下:“你想我不想?”
林尚轩没有回答,倒是先四周看了下,然后不着痕迹的从语冰的手中抽出了胳膊:“小点声,别闹。”
语冰不以为意,拽着他的手到溪边的岩石上坐下,指着满天的萤火虫满足的轻叹了口气:“好美啊。”
忽然又偏头来问林尚轩,语气有些娇嗔,也有些恼怒:“林尚轩,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林尚轩不答,倒是转过了头去避开了她的眼光。但脸上依稀有红晕泛起。
语冰乐了:“想我就说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月华如练,照的溪水波光粼粼,间或几只萤火虫贴着水面飞了过去,语冰见状大是高兴,一时兴起,除去鞋袜,将脚放入溪水中,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水。虽是初夏,但夜晚的溪水依旧冰冷彻骨,不一会,语冰就打了个哆嗦,忙将脚缩了回来。
正为脚尚且是湿的而无法穿鞋袜烦恼时,只见林尚轩不声不响俯身将她的双脚包在他的外袍中,轻轻的擦拭了几下之后,帮她套上袜子,穿上鞋,直起了身。
语冰有些傻愣愣的看着他,口齿不清:“林……林尚轩……”
林尚轩脸上的红晕再起。
语冰却是开心不已。自从那次梨花林中隔阂消除后,她就时时刻刻的想见到林尚轩,见时欢喜,不见时牵挂。一晃却是已近四年的时间。这些年中,她时时的缠着林尚轩,但林尚轩对她却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她也习惯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说话他不发一语的听着,习惯了她说着想他的时候他的不言语,像今晚这般对她的倒是第一次,语冰不禁高兴的有些懵了,半响都有些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会一个劲的在那傻笑。
林尚轩似乎是有些恼怒的横了她一眼,但那一眼在语冰看来依旧是觉得幸福不已。
“我……”
两人同时开口,林尚轩脸上可疑的红晕更甚,语冰却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你先说。”
“晚了,你该回去了。”
语冰有些愣了,没想到他说出来的却是这个。她一跺脚,生气的转身就想走。
但随之左手传来温润的触感,她一低头,就看到那只修长的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这是四年来他们第一次握手。
语冰的脸难得的红了。她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她不敢转身去看他。
身后的林尚轩也没有说话。
寂静的初夏夜,天空是淡淡的蓝,有繁星璀璨,有月色朦胧。桃花溪上不知何时已笼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薄雾中不时有萤火虫进出。风带来山上木叶的清香,还有松涛阵阵。
一切如在幻境。
许久,久到语冰以为就这么一生一世时,夜色中林尚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难得温柔的语气,是春日的风,轻拂过处,搅乱一池溪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语冰没有再拒绝,任由林尚轩走到她前面,牵引着她一步步的走过木桥。
桥下是桃花溪水淙淙流过,经久不息。
进城
端午节的前三天,夏先生一家租了辆马车去维扬城内他老丈人家过端午。
普通的木质马车,栗色的小马,走起路来很是欢快。
蓝底印花的帘子被高高卷起,赶车的马夫怀里抱着鞭子正与夏先生相谈甚欢。乡下小地方,没有那么多规矩,兼之夏先生和夏夫人较为开明,倒也没有男女之防这一说。
马夫脸色黝黑,体格魁梧,笑容憨厚,虽是关外汉子,说的却是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据他自己说是年轻的时候羡慕江南是鱼米之乡,来此游玩时结识了当地的一位姑娘,就在此成家立业了。在这边待了二十多年,自己的家乡话倒是不会说了。
语冰笑嘻嘻的听着马夫说着他自己的家乡。在他的口中,江南是烟花杏雨,精致玲珑,关外则是一马平川,无边无际。春日的花,夏日的风,秋日的雨,冬日的雪,不若江南这边娟秀细致,倒是有一种大气雄壮在内。即便是同样的桃花,开在江南,粉墙黛瓦旁,斜风细雨中,给人是小家碧玉的感觉,惹人怜惜。但在关外,则是一大片的桃花林逶迤开了去,碧蓝的天,白色的阳光,只会让人惊叹,原来桃花也可以开出如此的风情,不再有文人口中的红颜薄命之说。
听了马夫的描述之后,语冰很是向往关外。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即将十五岁了,但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维扬城,常年眼中所见到的也是如马夫所说的烟花杏雨江南。美则美矣,但看久了仍是会向往那些不同的风景。更何况语冰骨子里也不若其他江南女子那般温婉,从小夏先生并未用这年代女子的行为标准来约束她,而她自懂事起,便是跟些男孩子一起整天嬉闹着长大,更有她哥和萧远之更是常年在外经商奔波,回来之后也是常给她说些其他地方的风俗,故她心中倒是很想出去走走看看不同的风景。
一路上,语冰听着那马夫的描述,心里不停的琢磨着,什么时候我也能去外面走一走,看看大千世界,那该是有多好啊。
想了一路,憧憬了一路,下午时分,马车进了维扬城。
到了张府,下人们早就一叠声的报了进去,姑奶奶和姑爷回来了。
刚踏进府门,就听得张老爷爽朗的笑声传来:“语冰来了?这都小半年了也没见你这小丫头片子来看看我。上次文清回去的时候我还特地跟他说让他回来的时候把你也接来在我这住上一阵子。结果他回来倒是说你改性了,说是要留在家里跟你爹学诗文。我当时就跟你外婆说了,这才多少时间没见这丫头就能改性了?那可不是稀奇的很。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看看你倒是有没有什么变化。”
张老爷刚过花甲之年,但因保养的好,鬓发也只是半苍而已。他性格直爽,年轻的时候凭着赤手空拳打下一片江山,在维扬商界也算是小有名气。老来生意全都交给了儿子,自己每日里听听戏、遛遛鸟,兴趣来时跟孙辈们说说自己年轻的那会事迹,倒也是乐的逍遥。
语冰从她娘臂弯里抽出手来,一个箭步就跑到张老爷面前,双手环住了张老爷的脖子,欢叫一声:“外公。”
站在旁边的人都笑了。夏夫人上前,对站在张老爷旁边的张夫人叫了声:“娘。”
夏先生也上前行了礼。张夫人点头示意:“路上辛苦了,快过来歇歇。语冰,你轻点,你外公前两天刚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大夫说不能乱动。”说罢,又回头笑着对夏夫人笑道:“你看这爷俩,每次一见面就这样,又蹿又跳的,没个正经样。”
语冰听到这话,忙问道:“外公,你怎么从凳子上摔下来了?痛不痛?摔到哪里了,快让我看看。”
夏先生和夏夫人那边也是急忙的走过来询问情况。
张老爷笑声洪亮:“别听你外婆瞎说,哪有她说的那么厉害。我不过是想去架子上拿本书,凳子上太滑就倒了下来。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还不知道啊,现在好的很呢,别听你外婆的,不信咱待会出去遛几圈。”
语冰始终是不信,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反复的检查着是不是哪里不对,张老爷干脆站在那不动任由她去看。
转了几圈,语冰终是有些将信将疑。但张老爷神色坦然,倒也判断不出是否真的如他所说的没事。到最后语冰也只能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
进了屋,语冰四周看了一圈,问她外公:“外公,我哥呢?他怎么不在?”
张老爷指了指隔壁:“往年你们要到端午的前一天才会过来,没想到今年来的这么早。文清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正好萧家那小子昨天回来了,他这会估计正跟那小子在喝酒呢。”
语冰眼睛一亮:“远之哥哥回来啦?”
“哪年不是你要来我这了这小子就回来了。”
摸着半花白的胡须,张老爷不由的对身旁的夏先生感叹:“萧家这小子不简单啊,萧老头走的时候他不过才十五岁,扔给他一堆烂摊子,我当时都想着萧家这会是要败喽,就可惜了萧老头这辈子的心血。没想到这些年下来倒是楞被这小子给起死回生了。现在不光是维扬城内,京城,两广,荆襄,哪里没有他的买卖。萧老头有福气啊,有了这么个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