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38)
语冰冷笑:“不用劳您大驾。他没有死,也不会死。”忽然又有些激动起来,问他:“你说,是不是你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你那日刚来,第二日就发生那样的事?秋日的雨再怎么下也不会大到冲落了山上的石头下来。是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尚轩却是轻笑了起来:“十年过去了,你依然是那个性子。心里有什么事情始终都藏不住,高兴也好不高兴也好,都在脸上。语冰,真好,你一点都没有变。你还是从前的那个语冰。”
“你还没有回答我。”语冰不理他的那些言语,只是冷声的说着。
“语冰,不要这样对我。”林尚轩走上前来,从怀中拿出了根簪子。木制的簪子,簪前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他拿了那簪子,偏着头,打量着语冰的那头黑发,似是在琢磨着怎么插在她的发髻上比较好。
语冰往后退了两步。但林尚轩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不是十年前那温软清冷的双手,而今却是带着几分粗糙。握了上去,语冰的心中一颤。
“语冰,你看。这簪子,你还记得吧?”林尚轩柔声的说着,轻轻的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上,仔细的看了看,又接着柔声的说道:“那时候,我每日晚间都在烛光下一刀一刀的刻着这簪子。那时,我问你,要刻什么花好呢。你望着窗外的那颗桃树,那时候,桃花正落了下来,一朵一朵的,树下落的都是桃花,风一吹,花瓣漫天飞。你回过头来一笑,说那就刻桃花,簪子上的桃花总会永远不落下来的吧。你还记不记得,那时你每日的催着我,要我早点刻好,说你以后要每日的戴着它?”
“别说了。”语冰低声的打断了他。
“你都还记得,是不是?”林尚轩的眼睛瞬时亮了起来。
语冰将头微微的偏了过去,斜阳余辉中,可看见她那柔美的脸部轮廓。
“记得又能如何?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语冰低着头,轻轻的说着。
林尚轩激动起来:“不,语冰,没有过去。这十年来,我每日的都记着我们以往的那些事情,我每夜的都会梦到你。语冰,你可知道,我每日思念你思念的都要发狂。可是语冰,现今好了,我们能在一起了,这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我回来了,语冰,我回来了。”
“我现今已是远之哥哥的妻子了。你说的这些,又有什么用。“
“可他已经死了。”林尚轩的声音陡地寒了起来。
“他没死。我知道的,他不会死的。远之哥哥他,常年拿笔,他的右手上有茧子,可是那日的那个人,他手上分明是没有的。”语冰抬起头来,看着林尚轩,含着泪,恳求他:“他没死,是不是?你知道的。那些事,明明是你做的。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你把他关在哪里了?”
“你竟然为了他哭?”林尚轩的声音渐渐的冷了下去。
“他是我的丈夫。”
“可你说过只会喜欢我一个人,只会嫁给我的。”林尚轩紧紧的握着她的肩膀,逼她看着自己。
语冰惨然一笑:“那又怎样?我早说过,那些早就已经过去了。现今,你是当今九五之尊,万人之上,你有自己的皇后,有自己的妃嫔。而我,却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林尚轩的声音里满是痛苦:“可我不爱她们,我爱的始终都只有你啊,语冰。”
“那又能如何?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林尚轩颤抖着放开了她的肩膀,后退两步,眼中恨意顿生:“你竟然这样说?你爱上了萧远之?”
“他是我的丈夫。不爱他,我又怎么会嫁给他。”语冰丝毫没有退缩。
林尚轩忽然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她的双肩,恨恨的说着:“你这辈子只能爱我。”
语冰毫不退缩的看着他。
林尚轩忽然又换了一副悲哀的神情:“语冰,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
语冰的心中有刹那间的心疼,很想跟以前那样去逗他开心。可是,她也知道,这时候,容不得她来心疼。
“放了远之哥哥,放了我。这十年间,你不也是过的好好的么?我们再像那十年间,不相见岂不是好?”
林尚轩神情瞬间冷了下来,他慢慢的放开了她,沉声说着:“萧远之已经死了。我也不会放了你。语冰,这次,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开你。”
一个人时,语冰总会在殿中枯坐,默默的看着外面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有时甚至能从晨曦初现一直坐到星辰满天。林尚轩不时会过来,但两人之间除了语冰每日例行所问的你什么时候放我和我丈夫回去,和林尚轩每日的例行回答“语冰,我会等你”。其他的时间,便都是沉默。
殿中的侍女每每见到的情景便是如此,夏小姐看的是窗外,神情淡漠。而皇上看的是夏小姐,神情悲伤且坚定。
天边金乌咋现之时,朝霞映红了天,语冰醒来,望着窗外的那株木芙蓉出神。想来昨晚是下了霜,浅红色的花朵上白色的霜花被太阳一照更显瑰丽。语冰忽然就想起了那几年在巴蜀的日子。
那年,离开了京都,辗转至各地。后来,和远之哥哥雇了一艘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也是这样的秋日里,天空澄净高远,白云千载悠悠。路过三峡时,语冰为浩荡江水以及两岸风光所震撼。不同于江南的烟雨杏花,小桥流水,触目所及,皆是木叶萧萧的肃杀之气,以及两岸高山的雄伟壮观。语冰站在船头,看两岸石壁上前人所刻的诗词逐一呈现,虽经历过千百年长江水的冲击,但字体依旧清晰可见。还有那两岸古迹,飞檐斗拱、淡青色的琉璃竹瓦在秋日那抹夕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也是这样的清晨,两岸白霜,一泓秋水,她站在船头,望着晨曦乍现,朝阳出谷。秋风中,远之哥哥站在身后,握着她冰凉的手,将她轻轻的拥在怀中。船一路而下,水声哗哗,时有大鱼跃出水面。那些日子啊,不论何时回头,身后总会坚定不移的站着他。
这些年,他在她身后站了多长时间,望了她多长时间,等了她多长时间?
语冰慢慢的垂下了头,任由眼泪肆意而下。
远之哥哥啊,如今你在哪里?我回头,却找不到你了。难道你真的任由我一个人孤单的在这世上么?
是什么时候开始依赖上了他了呢?语冰想着,许是很久很久以前吧,久到那时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步。那几年,东奔西跑,忽一日,到了幽州。时正值天下大乱,皇帝昏庸,宠信奸臣,忠良多有不保,朝政大乱,民不聊生。忽闻临江王起而肃君侧,然不久便闻临江王父子不幸在战场遇难,取而代之的是前叶将军的儿子领着叶将军原有的部下攻打各州各县。
这样的战乱中,人命贱如蝼蚁,漂泊如飞蓬,任谁都躲避不了。在幽州时,人心惶惶,时局动荡。自己和远之哥哥本想出了这幽州,回到维扬,可城门紧闭,谁都出不了。城里不时有官兵来掠夺钱粮,抓男丁上城门守城。
艰难的躲藏,食不果腹,每日担惊受怕。忽一日,传来叶将军部下攻城的消息,一时城内局势更为不堪。叶家军尚未到来,城内的守兵守将已然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中,不断有士兵前来掠夺,准备逃跑。混乱中,为了保护自己,语冰亲眼见到那柄刀插在了他的身上。一时,血流如注。
抱着满身是血的他,坐在路旁,路旁是纷纷乱乱的人群,可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只能看到他,看到他因失血而面色渐渐的变的苍白。可即便那样,他依旧对着自己笑,抬起手擦去自己的眼泪,虚弱着安慰:“我没事,别哭。”
怎能忘记那时心中的惶恐,只觉得天地间一切都成了灰色。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其实,一直都习惯于有他的存在。他总是在身后默默的为她做着一切,总是对着自己那般温暖的笑,即便他心中再怎么伤心,那面上依旧是和煦春风般的微笑。远之哥哥啊,可叹这些年来我竟然不知,只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你为我做的一切。远之哥哥啊,你可知道,那时,只觉得你要是死了,自己的这条命活着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抱紧了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但坚定的说着,你死了,我陪着你。
能清晰的看着他逐渐黯淡的眼睛中霎时又有了光芒,依旧是那双修长的双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语冰,回了维扬,我们就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