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花(4)
不知是谁哄笑了一声:“山上是和尚庙,他去看和尚念经了。”
语冰也跟着笑。还没笑完呢,只听见扑通一声,他竟然掉到了溪里。
须知这条围绕着村子的小溪源头其实就是那座山。每逢大雨,山上树叶间的雨水不断的往下落,最终汇成一条小瀑布落入下面的深潭,然后潭水再向下流入溪中。山脚的小路正在那条小瀑布旁,路旁多石头,近日来雨下个不停,想来那石头也是滑的很。而且这上山容易下山难,加上这本来就滑的石头,一不小心一个踉跄栽到了溪里也是经常有的事。
原本平日里这潭水,就是掉了进去也淹不死人,大不了湿淋淋的爬了上来就是。但梅雨时节刚过,潭中水量骤多,加之林尚轩掉进的正是溪水的源头,那里的水倒是比语冰她们现下所站的地方深的多。
当下尚在河里的语冰他们更是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二丫手指着那方向,惊恐的说:”语冰,他怎么一直在水里扑腾呢。”
原来这林尚轩他不会水。
当下众小孩都有些愣了,语冰哗的拍了前面的小虎子一掌,急道:“你还愣着做什么。他不会水啊,还不快去救他。再晚就来不及了。”
当下只听得哗啦啦的一片声响,倒是有四五个人跳到了水里朝林尚轩游了过去。剩下的几个也是摩拳擦掌的,想一展身手。
原来这村子靠水,庄户人家的小孩哪个不是调皮的,夏日里没事就往水里跳,于是就连语冰二丫她们这些女孩子都会水。这下忽然碰到一个不会水的,众小孩均是大感意外。
不过一会功夫,林尚轩被捞上了岸,小虎子正坐在他身上帮他按肚子里的水。语冰他们倒也不是很担心,毕竟他落水也就这么点时间,料定倒也不至于就这么容易没了。
果然几声咳嗽,吐出来几口水之后,林尚轩醒了。
醒来一见这么多人围着他,他也霎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脸色依旧如平日那般冷漠,只是淡淡的点了个头,说了声多谢,然后便支起身,站了起来,慢慢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语冰他们傻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半天也没反应过来。过了许久,直至林尚轩的背影都看不到了,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句:“他就这么走了?”
众人傻傻的回头,看着说话的那个人,傻傻的跟他回道:“可不就是这么走了。”
然后他们忽然就愤怒了,感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救了他,他就依然那般冰山不化的神色,就跟谁欠了他银子似的,难道就这么一句多谢就完了?笑一下会死啊,摆这个脸色算怎么回事?以为自己学问好就了不起啊,到头来不还是连凫水都不会。
众人出离愤怒了,也没想到其实救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有说的千辛万苦那么厉害的。
不过大有说了:“重要的不是这个,是他那态度。他以为他自己谁啊,活该我们该救他一样的,我们又不欠他什么。”
众人点头,这梁子就算是这么结下了。
自此,林尚轩在学堂里的日子就开始不那么好过了。
虽说以前他也甚少和语冰他们交流,往往他们在一边扎堆说话的时候他也只是在那静静的看书。但本着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思路,语冰他们也不爱和他凑一块。本来么,会念书了不起啊,被先生夸了不起啊,到头来不还是五谷不分。看他那单薄样,肯定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难道还真想中个状元不成。
须知这村里的人家祖上多数以种庄稼或者做生意为生,后辈也都延续了这个传统,甚少涉足官场。故虽然多有送小孩来学堂里读书的,但也没想过真要他从此致力仕途,顶多也就是想让他们认些字,会算账,以后做买卖的时候不至于吃了亏。所以这些小孩读书嘛,也就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一行人一拍即合。自此,林尚轩在学堂里的苦日子就算了开了头了。
要说是孤立他也就算了,毕竟按照林尚轩以往的那表现,你就算主动跟他说话他都未必会理你。一天到晚的都是一副万事与我无关的模样。小虎子曾私下跟语冰说过,那表情,就跟山上庙里的那金刚一模一样。语冰点头,深以为然。
盛夏来临,天气逐渐炎热,外面的蝉鸣声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至中午,那火辣辣的日头更是将树叶子烤的都卷了起来。
天气一热,人心难免有些浮躁了起来。这日上午,夏先生坐在上面讲了一会《论语》就觉得口干舌燥,只觉得透过那窗子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心一烦躁,这汗出得就更多,只得不停的抬手拭汗。再看下面的学生也是热的昏昏欲睡,想来努力听讲的也没几个。夏先生见状,也只得叹了口气,拍了下戒尺,让学生自由活动,自己回了后院。
先生一走,情况立马不一样了。众顽童满教室乱串,一时之间书本毛笔满室飞,语冰和二丫坐在位子上拍手大笑。忽然不知道是谁一个不小心,或者就是故意的,一本书不偏不倚的正好打中林尚轩的胳膊,然后落在了他的桌子上。
学堂内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众人皆是挤眉弄眼的,想看他有何反应。
但令人失望的是,林尚轩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伸手掸了掸袖子,然后也不看众人。众顽童正失望呢,但变故突生,只见林尚轩忽然袖子一扫,那本书就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然后他忽然回头,虽是依旧面上表情波澜不变,但眼神冷然,一瞥身后的众人,之后复又回首看他的书去了。
有些意外,众人倒是一下子愣了。想前些日子,坐在他后面的大有趁他将要坐下时,用脚勾住了他的椅子往后一拉,他很狼狈的坐到了地上,众人哄堂大笑中也未见他有什么反应。自此众顽童胆子更大,有时故意甩了他一身的墨汁,有时藏了他的书,更或有一次不知道是谁捉了条毛毛虫放在他的桌上。当时看到那条不停蠕动的毛毛虫时他的脸色立马就绿了,但仍强自镇定着用毛笔挑起毛毛虫扔了出去。众顽童笑做了一团,只觉得戏弄这个人很是不错。
但这次,看他的眼神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冰冷,虽在盛夏,依旧让众顽童觉得如坠冰窟,一时之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正僵持着,只听窗外有人在不停的喊着:“语冰,语冰……”
语冰忙答应了一声,看了看学堂内气氛,伸了伸舌头,照着后门就跑了。
夏家老大夏文清正斜靠在走廊上悠闲的摇着折扇,看着跑过来的语冰笑道:“跑什么?后面有老虎追你还是怎么着。首先声明,这次我可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这么热的天,我懒得去买。”
语冰站定,气喘吁吁,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扇子,紧着扇了几下,这才回他:“老虎算什么,人比老虎更可怕。你刚是没看见,那个林尚轩,眼睛这么一瞪,太吓人了。”
夏文清有些好笑的看着语冰:“又是林尚轩?就那个一天到晚冷着个脸的那个是吧。你最近倒是天天说他,那小子怎么招你惹你了,弄的你天天这么惦记着他。某人要是知道了,只怕是会很伤心的。”
语冰摆了摆手,有些不解:“什么某人?不说那小子了。哥,你真没给我带什么?上次你走的时候,我明明有说让你给我带翠玉豆糕的,我都答应二丫她们了,你这不是让她们笑话我么?”
“你看看你这丫头,真是不经逗。来,接着。”
一个扎的挺严实的油纸包递了过来,语冰笑逐颜开,很狗腿的跑过去给他打扇:“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末了,又笑的很谄媚的问了一句:“还有没有给我带其他的?”
夏文清正被她捧的飘飘然,闭着眼睛享受自家妹子辛苦扇来的风,闻言,只是半眯了眼睛,懒散的说道:“你蹬鼻子上脸的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啊。我每天都忙着呢,没忘记你的翠玉豆糕就已经很不错了,你还得寸进尺了啊。”
语冰嘻嘻一笑,不以为意。
夏文清欠了欠身,语冰眼尖,看到他身后放着个大包裹,当下又笑的贼兮兮的,腻歪了声音喊:“哥,你最好了,人家就知道你肯定会给我带好东西的。”
这七月的天,暑气上升,明明是热的冒汗,但夏文清还是被他妹妹给吓到了,浑身打了个冷战,立马从头到脚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打住打住,少跟我来这套。这些可不是我给你带的,是你那远之哥哥托我捎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