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506)

作者:天下归元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东方有泽,名大荒。传言里,愚昧、贫穷、落后、蛮荒。——扯蛋。大荒女王,冷如霜。由国师扶立,和国师金童玉女,恩爱qíng深,一对绝色,鸾俦无双。点击展开

烟气一簇簇腾起,似浮游的雾气。

雾气中人影一闪,景横波出现,一脚踩上了一件衣裳。

她心中混乱,下意识要踩过,脚下忽然一停,弯身捡起那衣裳,眯起了眼睛。

那是件青黑色太监衣裳。

这里看见太监衣,一点也不稀奇,但问题是,沉铁的太监衣裳,是红色的。

青色镶黑边,是帝歌皇宫的太监服饰。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衣裳?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忽然将那衣裳捧起,捧到鼻子下嗅了嗅。

入鼻是一股淡淡清凉的气味,还有点药味,还有极其隐约的一点血腥味道,那味道,在前胸位置。

她的手指颤抖得更厉害了。

好半晌之后,她把衣裳举起,虚虚地比了比身高,又比了比那隐约血迹的位置。

前胸,靠近心脏。

手一抖,衣裳落下,她急忙伸手捞住,手臂一时竟然有些僵麻,血流在这一瞬间,竟似忽然不畅。

轰然一声,身后半幅墙倒塌,险些砸到她脚后跟,她却似毫无所觉。

满地砂砾碎石乱滚,硌着的不知是她的靴子,还是她的心。

她忽然将太监衣一裹,栓在自己腰上,继续向前走。

白影已经不见,可她还有更多谜团,等待解答。

或者,今天,这血火的宫廷,这崩塌的大殿,可以给她一个完整的答案。

脚步声沙沙,和倾覆的砂石声混杂,隐约有七杀的呼喊传来,她不想回答。

此时此刻,她不要被拽出这大殿,失去也许是唯一一次探查真相的机会。

前方轰然一声,半截横梁倒塌,砂石滚滚而下,同时落下的,似乎还有一样东西。

她身影一闪,将东西抓在手中。

是个面具。

泥制的土地公公面具,已经被劈裂了两半,斑驳的印痕裂在唇部上方,看上去似正在大笑。

笑什么?

笑世间痴迷愚昧,真假难辨。

这张面具,被天弃戴在脸上过,被她抓下来过,她抓裂了面具,却没有抓开真相。

面具粗糙,磨砺着她的手掌,微痛的却是心。

她痴然半晌,才将面具包在衣服里,继续向前走。

倒塌的震动引起回旋的风,有什么东西被刮了过来,她伸手一抄。

还是一件衣服。

还是一件太监服。

青莲色,镶白边,和刚才那件差不多大小,她深吸一口气。

本来应该记不得,但此刻忽然就想起,这是襄国王宫里看见过的,太监衣裳。

曾有一个人,穿着这件衣裳,跪坐在她对面,轻轻替她系上腰带。

彼时他青莲色的衣襟便垂落在她膝边,白边和月光浸染成一色。

再次抓起衣裳嗅嗅,这回衣裳上,有霉味,有灰尘味道,有苦涩气味,还有点极淡的朱砂气息。

她在衣裳下摆,找到很多红色的泥点,很细小,她用指甲抠了一点,闻闻。

然后在记忆中找到了熟悉的气味。

那一日摸爬滚打,一地丹泥遍身沾染。

衣裳在掌中无意识地搓揉,一颗心也似落入炉鼎,配以水银朱砂,灼以熊熊烈火,练一颗九转回肠真相丹。

这件衣裳她也收起,栓在另一边腰上。

继续向前。

一座屏风,“轰”地倒塌,屏风上一件衣裳,落入她眼帘。

是一件连帽黑色紧身衣,江湖大盗的常用装扮。

衣裳上的味道,有泥巴味,有稻糙味,衣裳一角有轻微的烧灼痕迹。

曾有一个人,说他是个盗墓者,挖地道到王宫避难,和她共度一日夜。

那时候他一身黑色紧身衣,连帽头罩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

脱下那层伪装,看清楚真相。

头顶上有一样东西在飘扬,那是一件灰色的,毫无特色的衣裳。

但那衣裳上有个面具,是普通的半边面具,边缘上沾着点血迹,这面具,是当初裴枢在擂台招亲的时候,戴过。

嚣张的裴枢,复出后踢到铁板,一个灰衣人撕下他的面具,给了他一个难忘的教训。

那面具当时被裴枢丢弃,是什么样的有心人,将它捡起?

……

“当”地一声响,一枚酒壶滚落她脚下,扁扁的,不大,壶口凹了一块,造型熟悉。

她蹲下身,认真看那酒壶,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酒壶,是斩羽部初遇“英白”,“英白”和裴枢一场大战,从yīn无心屋中打到屋外,砸坏了的。

后来那“英白”就不怎么捧酒壶了,再后来离开温泉后的英白,又捧酒壶了,而且换了个酒壶,比这个大很多。

与其说换酒壶,还不如说,换了人。

……

头顶忽然有风声,声响尖锐,她偏身一让,嚓一声,一样东西钉入她面前地面。

前端是一截管子,后面是铲子形状。

七峰镇坟地,十三太保秘密基地,那白发的僵尸,递给她一把这样的铲子。

挖个dòng,过地道,在那里她得了三门四盟的秘密,也在心中种下了一个难解的秘密。

……

“嘎吱”一声响,似乎有什么在殿后碎了。

她转过殿后,看见一个横倒的柜子,砸碎了不知什么,柜子下露出一只木轮子。

这间屋子幽幽暗暗,里面有个人偶,穿着青衣,梳着顺滑的长发,脸上却戴着面具。

半截的银面具。

她凝视那人偶半晌,慢慢走过去。

坠落声轰轰,却遮不住步声沙沙,那不是向前的脚步,那是向后的回溯,是将过往一点点重新以脚步丈量,告诉自己离真相曾有多近。

她一步步踏在泥尘之上,听见心脏也似被磨砺的声音。

jīng美的银面具,在暗处幽幽闪光,嘴角似噙一抹神秘的笑意。

她轻轻掀开银面具,下面还是一张面具,人皮面具。

她再掀开那面具,下面还是一张面具。

因为木偶是黑色,而面具是白色,所以这面具的接痕,便特别清晰。

在胸膛处。

她盯着那胸膛黑白一线,身子忽然细细颤抖,如风中叶。

当初她的手指也曾在那面具上盘桓,只差一线便能掀开第三层。

是没有发现,还是心中隐约,不敢不愿,不肯承认?

不肯承认那许许多多的过客,那些莫名对她好的人们,都是他,都是他。

那逃亡密道里,挨她一刀后不去疗伤,等在那里,吃力背着她,给她指引出穆先生和新世界的老太监。是他。

那襄国夜风里,和天弃互换身份,伴她于屋顶上,偷听耶律祁和绯罗夜谈的人,是他。

那和婉寝宫前,在雍希正的杀机下,将她带走,带她到那地下密室丹炉,以一场假打,骗她吃下那颗王室传说中的金丹的太监,是他。

那在襄国监牢里,以一个挖错dòng盗墓者形象,从地底钻泥而上,解了她体内毒xing发作,替她抚平金丹燥xing的黑衣人,是他。

那招亲擂台上,给了裴枢一个难忘教训的灰衣人,是他。

那在斩羽部追蹑而来,在热泽药池中,相伴她和战辛斗智斗勇的英白,是他。

那在七峰镇坟场地道下,拖她进棺材,陪她闯密室,助她得了许多江湖秘辛的白发僵尸,是他。

那忽温柔忽清淡,忽熟悉忽陌生,忽近忽远的穆先生,有一个,是他。

不,不止这么多个他。

襄国大户宅院中,放倒她,给她疗伤的,是他。

把她的戒指,生生变成领花的,是他。

斩羽部夜入她屋中,静静凝视她睡眠的,是他。

伴她一路马车同行论玳瑁江湖大势的,是他。

丹棱山一袭斗篷夺命雷生雨,第一次让她对穆先生产生混乱的,是他。

在九重天门追杀下以命相护的,是他。

乡村里娶了她这个假新娘的假新郎,是他。

曲江之上横槊赋诗,一路掠阵的韦隐,是他。

上元城戏台之上,道qíng“三万里天地一口钟,万物懵懂,犹在梦中”的,是他。

上元王宫地底吸出血痰的,是他。

凝雪阁隔间量体拥舞的,是他。

……

是他,是他,是他。

她抱着那些衣裳面具,立在簌簌泻落泥灰烟尘的大殿之中,仰天四望,身周来来去去,身影变幻,都是无数个他。

换了无数皮囊,掩了一身清凉,改了声音气息甚至身高体温……一人千面,密隐神踪,不做本来那个他,用无数个他,迷惑了她。

那些片段的怀疑,是零落在路上的珍珠,到今日倾毁的殿前,才被完全串起。

她想过或有一部分是他,却依旧不敢相信,所有,都是他。

天旋地转,光影颠倒,崩塌的洪流里是一路时光的倒影,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一层层叠加在那年玉照宫前的雪和血上。

那一夜他和她的鲜血落在雪上如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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