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384)
朦朦胧胧中,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虽然将来还会吃更多苦楚,可毕竟也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是在黄泉河畔,老朱头对她所说。
阿弦吸了吸鼻子:“伯伯……”深吸一口气,阿弦喃喃道:“我没事,我不疼……很快就会苦尽甘来,很快……”
不知不觉中,阿弦终于睡了过去。
她模模糊糊做了一个梦,像是又回到了桐县的小院里,她从县衙回家,嗅到满院奇香。
阿弦掀动鼻子,笑问:“伯伯,你又做什么好吃的。”
门内老朱头笑道:“这个可是好东西,比双全汤还要好的呢。”
阿弦大喜,伸舌头舔了舔嘴唇:“双全汤已经最好喝了,比那个还好,还不是要美到天上去?”
老朱头笑道:“什么天上地下,那可不成,你还是就在这里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
阿弦已经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老朱头笑眯眯地将一碗汤端了出来:“快,一口气喝了它。”
阿弦道:“我得细细品尝。”
老朱头笑道:“听话,一口气喝了才管用。”
阿弦嘟囔了声,却果然也听他的话,举起汤来吹了吹,果然异香扑鼻,阿弦情难自禁:“那我可不客气啦。”将汤碗举起,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一碗汤喝下肚子,腹内好似有一股热气在迅速凝聚,升腾,那热气循转全身,说不出的舒泰。
甚至连胸口的伤痛都一寸一寸减退。
阿弦只觉不可思议,举着碗道:“伯伯,好喝是好喝,但是没有品出味来,还有么?”
“一碗已经极难得了,再要就只能……”
老朱头戛然止住,只笑道:“你这傻孩子,我虽让你去救人,可也没说让你不顾性命也要去救,以后可要留神些,不许再让人担心了。”
因是在梦中,阿弦竟全不觉着异常,只道:“是那人太阴狠了,而且当时我……”
“当时你又被英俊搅乱了心神对不对?”老朱头又叹了声,“真真的是个傻孩子。”
此时,忽然隐约有人叫道:“是谁偷拿了转轮王殿下的清心宝珠?”
老朱头脸色微变,吐吐舌头,对阿弦道:“事发了,你快回去吧,记得伯伯的话,千万留神保重,记住了吗?”
“什么事发了?伯伯说的话我当然记得牢,”阿弦点头,又道:“伯伯不要走!”
她急忙上前来拉老朱头,老朱头却抽身后退,阿弦扑了个空,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第200章 在潮头
阿弦栽倒在地, 一惊之下醒来。
她转头四顾,才发现自己仍在牢房之中,窗口上天色微明, 原来已经过了一夜。
而先前那一场, 竟然是梦。
心里有些失落,又有些惊疑,阿弦思忖着梦中所见所感,缓缓起身, 却又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她愣愣想了会儿, 终于发现, 原先那种折磨她欲死的伤痛已不翼而飞了。
阿弦忙抬手在胸前摸了摸, 伤口明明就在那里,却并不觉着疼了,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受伤过重失去了知觉,当即不顾一切扒拉开胸前衣襟。
低头看时,更诧异地发现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就算是一夜之间, 这种愈合速度也实在有些太快了。
刹那间又想起在梦中所经历过的, 以及……老朱头给她的那碗汤。
明知是梦, 此刻且仍觉着齿颊流芳, 阿弦想到这里, 蓦地怔住。
不,不是她想象中的“齿颊流芳”,而是真的,唇齿之间, 竟似有种淡淡地异样香气。
“难道,真的是伯伯……”
就算是“死”,朱伯伯最放心不下的,仍还是她。
阿弦悲欣交集。
两日后,括州城中贴出了一则府衙公告。
公告上说,原先朝廷所钦命的黜陟使十八子,在宛州之时故意放火死遁在前,胁迫同僚在后,又复暗中潜入括州,意图敲诈刺史,侵吞赈灾粮银,罪大恶极。
此人辜负二圣所托,有辱朝廷使命,现在各位钦命大人并府衙一致同意,将此害群之马铲除,一则以儆效尤,二来维护国体,三,安抚尚在饥苦中挣扎的百姓。
公告一出,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说“十八子”,而各种声音也大有不同。
有人说朝廷本就不需要什么女官,很不成体统,如今更知道是个无用渎职之人,可见果然不堪大任,及早铲除为妙,府衙如此做大快人心。
也有人说事情未必就这样简单,一个女子,又怎会有如此恶毒心肠,大胆作出这许多事来?只怕另有隐情。
另外,也有些人因听说过阿弦的名头,不免说起她昔日的种种典故。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
而在围观的民众之中,有一人头戴竹笠,静静默默站了片刻后,转身离开。
他随着众人一路往前,在拐弯处才站住脚,将头上竹笠摘下,露出底下少年清俊的脸。
桓彦范抬头望天,长长地叹了声,向来不羁的双眼里透出浓重的忧色。
那日他们三人在义庄之中商议如何办法,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搬离这个地方,但是仓促间有往哪里去?只要在括州城中,迟早是藏不住的。
就在无法可想的时候,阿弦因听见桓彦范说“官逼民反”一句,却触动她的心思。
当即,阿弦提出了一个极为冒险的主意。
这个主意,便是分头行事,“各司其职”。
首先让林侍郎前去出首“告密”,毕竟他们三个人里,林侍郎身份不同,且从未露面过。
倘若一出面就送张勱一份大礼:阿弦跟桓彦范的“藏身地”。要博取张勱的信任,就近行事,似并不难。
这是极重要的一步。
其次,便是让桓彦范假意扔下她逃走。
毕竟要给张勱一个诱饵,却不能给一网打尽。
而阿弦身受重伤,无法自由行动,反而成了三人之中的拖累,所以阿弦觉着自己来做这个诱饵,自是再合适不过的。
他们三个人,各有安排,阿弦是老虎嘴边的诱饵,林侍郎是步入虎穴的棋子,而桓彦范,他一个人,行动起来自方便许多。
至于那十几个孩子,便劳烦了康伯,将他们挨个儿偷偷地运到寺庙之中,先假作小沙弥隐藏起来。
桓彦范本不同意这个安排,诱饵自然好当,一动不动地被人捉拿就是了,但是诱饵又是最危险的,毕竟不知道老虎什么时候会下口。
且阿弦又有伤在身,情形险恶,桓彦范万难答应。
阿弦劝道:“正如你所说,如今且不到最冷的时候,若还拖延下去,死的人只怕更多,局面也更不好收拾,你放心,我有自保的法子。只要让侍郎这般对张勱说……”
阿弦低低地解释说完,又对桓彦范道:“你不要以为你就无事了,我跟侍郎大人不过是做了个铺垫,是成是败,却都在你的身上,你才是担子最重的一个。”
桓彦范看着她恳切的眼神,道:“当初若不是微服前来,你身上这一刀,会不会就能免了?”
林侍郎却明白过来,叹道:“如果不是微服前来,之前在宛州放火的那些人必定还盯着我们,这些人心狠手辣行事又防不胜防,我们能不能顺利到括州来挨这一刀还是未知呢。”
阿弦忍不住笑了笑,牵动了胸口伤处:“你我都非神人,无法算计的每一步都安然准确,只能问心无愧而已。”
“好个问心无愧,”桓彦范有所触动:他一笑,举手握住阿弦的手,“你有如此慷慨胸怀,我也不能太儿女情长了,好,我便答应你,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不能出事。”
阿弦也将他的手掌握了握,道:“我不会这样短命,还想一块儿回长安再喝酒呢。”
“喝酒”二字一出,忽然又想起当初答应崔晔的话,不由一笑。
桓彦范站住脚,深深调息数次,才又将斗笠戴好。
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飞奔离开。
两日后,清晨。
陶先生来看阿弦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她居然盘膝坐在床上,似在打坐。
一缕金色的阳光从她头顶的天窗里照了进来,光芒之中,她的脸也有些金茫茫地,看着竟然……
陶先生望着这张镇定自若的脸,心里无端地竟有一丝慌张。
在从义庄将阿弦拿回来之后,他是亲自看过的,当时阿弦的情形很不好,似会虽是一命呜呼。
陶先生一来想着从她口中探听桓彦范跟那无名高手的下落,二来有碍于林侍郎交代张勱的话,故而不敢对她用刑。
谁知道,她痊愈的速度超乎想象,简直……如有神助。
“这个人很棘手,一定要快些杀了。”强压住心里的不安,陶先生后退两步,转身走开。
鼓声三响,刽子手早将大刀磨的锋快。
从清晨太阳还没出来之时,就有许多百姓们早早地前来等候,直到此刻,府衙门前的校场地,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几乎全城的百姓都齐聚于此。
早就搭建好的高台之上,阿弦被押了上来。
刺史张勱同林侍郎并排坐着,在座的还有几位官员,并几位当地的士绅,名流等。
陶先生垂手立在张勱身后,他想要亲眼看一看这个人人头落地的样子,回去也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