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应负少年时(3)
普通的拳套边上,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怡”字,这个随便,是真的随便。
万家灯火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空瓶子,这个瓶子只能往里装东西,不能往外取,可它看上去永远是空的。
空瓶子里可能装着一件事,可能装着很多件事,可能装着很多个人,也可能只是装着一个人。
顾临初的这个瓶子里,装着的就是一个人,这个人叫方纯离。
顾临初翩翩君子,静谧少言,从小学习优秀,却从不骄傲,运动场上身姿矫健,却从不以势欺人,家境优良,却从不炫耀身世,对男生仗义,对女生温和,面对追求者排山倒海般架势,却从不乱搞暧昧。
生的一副好面容,双眼深邃鼻子高挺,轮廓分明五官立体,风度翩翩温文儒雅,身段颀长白皙干净,无论走到哪一个角落都是大人夸赞的交点,同龄人拥护的闪光点。
他深深埋藏在心底里的这个空瓶子,是用白琉璃烧制而成,尽管是在心里最底处,却是用一个精美高洁的盒子尘封起来。
知道这个瓶子的存在,以及存放地点的,除了他自己,只有林南珈。
林南珈简单来讲,就是女版顾临初。
长发飘飘,长得跟林青霞不仅形似还神似。眉目精神,高鼻小嘴,一副姣好面容却英气逼人,南珈一笑,是风情万种,南珈回眸,是迷倒万千。家里三代为警,父亲是警察局副局长,母亲是扫黑队队长。从小家教严厉,成绩优异,性格独立自信。
同龄女生拿着七彩绳子编手链时,她拿起扳手修刚刚给自己弄坏掉的风扇;同龄女生被男生欺负哭哭啼啼时,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到小男孩跪地求饶;同龄女生疯狂热切迷恋小虎队时,她更喜欢抱着福尔摩斯全集一看就是一下午。
林南珈生得比女生出众,长得却比男生叛逆。
世代为警,陈君梅和林耀自然也是望女成凤,警中之凤。打过,骂过,好言劝说,悉心教导,林南珈一心为医的梦想暂且兜了个圈,几经周折谈判下来,林南珈以死相逼,最后两边各退一步,才成就了现在仪衡大学法医系的大才女。
林南珈和顾临初自二人有记忆起便几乎没有分离过。
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甚至到了大学,都还在同一个院系。
那一辈生活的圈子是那样的小,从一开始被疑问姐弟,兄妹,恋人,还是其他更缠绵悱恻的关系,到后来只有身边有人问,身边也总有人能扬扬眉,一脸不屑又巧做聪明地答道:“咳,他们是发小,而已。”
顾临初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天台,娴熟地点着一根烟。
月牙低低地悬挂在半空,蓝紫色的天空纯净地不带一丝瑕疵。
宛如海,澄澈的海,浩瀚的海。
顾临初坐在天台边边上,就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白雾轻飘飘地往远处跳着舞飞走。他看着一望无际的一块大黑幕,感慨道一弯伶伶仃仃的月牙儿居然照亮了一整片天。
就像当年的方纯离,瘦瘦小小的身影,居然照亮了他那最初的几年。
“爸爸昨天告诉我,月亮上面住着一位嫦娥仙子,还有一只小兔子,他让我仔细看,就能看到上面有一棵树,树下面就有小兔子,可是我怎么都看不到,初哥哥,你快点看看,看看你能不能看到,看到你指给我看看。”
“初哥哥,我爸爸说下周末带我去看海,你见过海吗?”
“初哥哥,珈珈姐姐是不是又给阿姨骂了,我们像上次那样爬树到珈珈姐姐窗户那里哄她开心吧!”
可是顾临初无论如何,都不能想到自己离开以后,无论走遍多少路,无论问过多少路人,无论尝试多少种方法,方纯离根本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就像月亮上的广寒宫,嫦娥,玉兔,根本就是昙花一现的传说一样,方纯离就像是一个最美好的传说。
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怀疑那些年蹦蹦跳跳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是否真实存在过。
这么天真单纯的女孩,怎么会存活在这个浑浊的人世间。
2004年的沛城是昏暗的一年。
被非典狠狠地遭头一棒,所有医院人满为患,整个沛城进入了严峻肃穆的警戒状态。
正在读大三大四的所有医科学生都要到医院帮忙。陈君梅一听到林南珈要在这种敏感时期去最危险的医院实习帮忙,动用了所有能用不能用的人际关系打算将她拎回警局,结果到了最后一层院系主任时,才看到院系主任哭丧着脸说,“你可真的委屈我了啊,是南珈自己申请要去医院帮忙的……”
陈君梅双手抱在胸前,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旁边林耀还穿着警服,正带着老花镜看着报纸,完全不理会陈君梅带着怒气絮絮叨叨了快一个小时。
“你说你女儿,你就是从小这么惯着她,她要读医,咱们已经让她读了,现在什么时候,我费了多少劲才……”
“我有让你去花这个功夫吗?还有,不要再烦我们老李。”陈君梅的不停叨念被林南珈开门后径直的不耐烦一句给活生生打断,紧接着是“嘭”的一声巨响,家门给用力关上后又紧接着“嘭”的一声,林南珈已经在房间里放下书包,不难想象陈君梅在外面已经气得面红耳赤。
同样是面对自己孩子工作在水深火热之中的顾孟然和何月屏就彰显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一副态度。
顾临初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空闲下来,抱着林南珈临走时留下的三文治来到医院十三层天台。
从怀里拿出小灵通,黑橙屏幕上单调地显示着两通未接来电和两条未读短信。
未接短信一条是林南珈的“先走了,糯米鸡热了在你桌面,要吃。”
另一条是何月屏前几秒刚发出的“儿子,注意休息。”
自然,两通未接来电都是何月屏的,短信是在未接来电后的两小时发来的。
比起世代为警的林家,世代为医的顾家显然对顾临初有着更多的理解和宽容。
两通电话不接,何月屏绝对不会打第三次。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看到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打回来,就像现在。
“喂?还没睡?”
“我正在收拾,你爸刚睡下,怎样,刚忙完?吃饭了没?”何月屏的声音永远都是那样亲慈和蔼,顾临初一直觉得是因为何月屏过去十几年在康复治疗部工作的职业病,后遗症。
“嗯,南珈给我留了个糯米鸡,在吃。”顾临初故意放大了咀嚼的声音,含糊地说。
“下次糯米鸡的话可以中间抽个小空吃,我知道你们现在医院特殊时期肯定忙的,但饭还是得吃的。”
“嗯,知道了。”
“那你慢点儿吃,别噎着了啊,妈先睡了。”
“嗯,诶妈……”
“怎么啦?”作为母亲,最欣慰的也最惊心的莫过于就是这一刻,说好再见后又被儿子叫回来,不是有什么感恩话要说就是犯了大事儿得交代,电话这头的何月屏也一样,正要挂掉电话准备安心上床睡觉,忽然又被揪着心地屏息凝神,还得强作镇定。
“唔,也没什么,南珈说你上次做的酸萝卜好吃,上次那罐都吃完了。”顾临初话语间有点支支吾吾。
电话这头的何月屏听到儿子欲言又止的一句短短的话,心中忽然感到一甜。
每个孩子总有自己特有的一副表达对父母爱意的方式,特别是男孩。这种方式就像是一个神秘的代码,勾带着二十多年来家人间最大的默契和了解。
养儿千日,长忧九九。顾临初知道何月屏退休后在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担心自己。担心自己吃不好,穿不暖,心情时而不好,身体会出状况。
同一个天下,同一个母亲,何月屏总爱做一罐又一罐能保存的小菜让顾孟然捎到学校给顾临初。
担心儿子不吃,又担心儿子不爱吃,问多了怕烦,不问又不晓得。
男孩多爱面子,表达喜爱总是爱绕个十八圈。
可总归是家人,总归是最亲的人,总是会第一时间就明白这其中的心意。
就像这句“南珈说你上次做的酸萝卜好吃”,无论是南珈说的,还是自己儿子说的,用无形的翻译机翻译过来,就是“你的功夫没白费,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虽然长大了但我还需要你,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