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萧雯的一生(45)

人们常说，女人总是容易同情女人。王丽芳得知萧雯与哥哥相认了，却没有认自己的亲生母亲，便以自己的遭遇为例，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妈妈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然后叹息道：“你妈当年狠心抛下你，或许是真的无可奈何啊！你看看你爸，哪里像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样子！你再看看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过去的事情，萧雯大概都搞明白了，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她真的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曾在心底怨恨了那么多年的亲生母亲，怎么能够说原谅就原谅了呢？怎么能够说相认就相认了呢？如今，她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放下心结，放下执念，放下怨恨，让过去的一切都过去吧！

毋庸置疑，王丽芳是一个好女人。作为一个后妈，她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只不过，在萧雯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伤痛了，而王丽芳并不常在她的身边，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她，去理解她，甚至去化解她的伤痛。萧雯也曾努力尝试去亲近她，去拥抱她，甚至向她敞开心扉，但是，效果不太明显。她们这对半路母女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谁也无法跨越过去。

萧雯与哥哥相认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萧家兴的耳朵里，他恶狠狠地告诫萧雯：“认你哥哥可以，认你亲妈绝对不可以！”萧雯永远也忘不了，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和奶奶也曾这样告诫过她。末了，他还特地加了一句狠话：“你要是和她来往，我就打断你的双腿！”一时间，气氛很低沉，王丽芳连忙出来圆场：“雯雯与她哥哥相认，这是一件好事，我都不生气，你生哪门子的气啊？毕竟是亲生儿子，你要是能够把他认回来，不就可以扬眉吐气了吗？”萧家兴觉得有道理，不由得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样好的笑容，落在萧雯的眼里，却是一种恶心到极致的笑容。

除夕那天晚上，看着饭桌上多出来的两副碗筷，萧雯突然就眼红鼻酸了，她很想念爷爷和奶奶，尤其是奶奶，一想到她她就想哭。萧家兴并不理解她，相反，他很生气，立即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地说：“大过年的，哭丧着脸干嘛？简直就是晦气！”然后，萧雯沉默了，什么话都不想说，连个屁都不想放。萧家兴这才讪讪地笑道：“我不是不准你想你奶奶，她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想她也是应该的。但是，今天是大年三十，是除夕之夜，大家应该高高兴兴的，不应该哭丧着脸，否则，来年就没有好运气了！你们姐妹俩给我记住了，明天是大年初一，不许生气，不许哭闹，不许乱说话！不仅仅是大年初一，直到正月十六出了元宵，都要记住这几个’不许‘！”

萧霏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每年每年都这样说，烦不烦啊？”本来，这只是小女孩的心思，一句话听腻了，自然会不自觉地反驳一下。但萧家兴是何许人啊，一家之主！把家长权威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他，怎能容许一个小女儿对他没大没小呢？于是，他抄起一双筷子扔过去，幸亏萧霏及时躲开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在此之前，萧雯曾经羡慕嫉妒过萧霏，认为父母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就是最大的幸福了。殊不知，有些父母是不配当父母的，萧家兴就是其中一个。不管是在身边的，还是不在身边的，他都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

大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按照传统习俗，萧家兴应该陪王丽芳回娘家。以前，萧家兴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什么忙啊没时间啊，什么要工作要挣钱啊，什么要在家里照顾老母亲啊。这一次，他又拒绝了，理由是：反正萧雯有空，代表他去一下就可以了。王丽芳被气到了，但也已经习惯了。萧家兴嘱咐萧雯，去外婆家里要勤快一点，多干一点活；嘴巴也要甜一点，见人要主动打招呼。其实，不用他嘱咐，萧雯也会这么做，她之所以反感父亲，是因为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不止一次地在王丽芳面前教她乖巧勤快，转过身却告诉她，她和他们王家人没有血缘关系，以后也不用走得太近。萧雯的三观就这样被摧残着，然后碎了一地。

王家的每一个人都很好，都很善良，但因为萧家兴的关系，他们与萧雯的关系略显疏离。尽管对萧家兴很不满，他们依旧劝和不劝离，这个时候，萧雯已经是大学生了，他们便把希望寄托在萧雯身上，希望她能够说服萧家兴，让他改掉身上的臭毛病和坏思想，让他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很多家庭似乎都存在这样的现象：父母之间出现了矛盾，他们总是把缓和或解决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甚至是孩子身上。刚开始的时候，萧雯愚蠢得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可以缓和或解决父母之间的矛盾，结果她才起了个头，说希望父亲对王丽芳母女好一点，就被萧家兴劈头盖脸地说了一顿：“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说那？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插手吗？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你的老子，你只是我的女儿而已！”然后板着一张黑脸，把前二十多年的老历史都翻了出来。总之一句话：他萧家兴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有错的都是别人！

萧雯一直很害怕萧家兴，他暴跳如雷、张牙舞爪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童年的阴影。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以女儿的身份和父亲进行友好的对话，却得到这样的结果，让她大感震惊。她迫切想要逃离，逃离父亲，逃离这个家，于是，一到开学时间，她就慌忙逃回学校了。王丽芳不知道萧雯已经尽力了，依旧会时不时地打电话给她，问她最近有没有和萧家兴联系，联系的时候有没有劝劝萧家兴；萧家兴每个月有没有按时给她打生活费，没有就一定要主动问他要；萧家兴只顾自己吃喝玩乐，最近还迷上了赌博，至于嫖不嫖，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在他们这个家里，只有她才能让萧家兴出点钱，他想打的时候就让他打，千万不要拒绝……

正如王丽芳所言，萧家兴为人吝啬，甚至舍不得为妻子和女儿花一分钱，当真是中国版的葛朗台。但他无钱也无势，只能算是有葛朗台的病，却没有葛朗台的命。萧雯从小就见识过父亲的吝啬了，对此也已经麻木了，他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算了。幸好学校一直都有奖助学金，以萧雯的综合成绩来看，未必能拿到奖学金，但她的家庭困难是真真的，所以助学金是少不了的，平时只要省吃俭用，也能够勉强度日了。这三年来，萧雯已经适应了贫困生的身份，对领取助学金一事也能够坦然地说出口了。说来也真是可悲，大一的时候，她总觉得别人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她，自尊心作祟的她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大二的时候，她获得了一笔奖助学金，那笔钱是在奖励从贫困生数据库里挑选出来的优秀学生。她拿着那笔钱，买了一台学习用的笔记本电脑，但每次使用的时候，她都有一种做贼的感觉，生怕别人在背后说她奢侈，说她是一个连吃穿都发愁的贫困生，不配使用笔记本电脑。

开学没过多久，2007级的大三学生就迎来了为期一个月的生存实习。所谓的生存实习，就是指他们这些大学生，不靠自己的专业，只靠自己的双手，看自己能不能在社会上混得一口饭吃。萧雯和夏小沫、尹真真一起来到某制衣厂，开始了朝九晚五的打工生活。这份工作很简单，就是剪剪线头、叠叠衣服。没想到，一天工作还没结束，她们仨就开始叫苦不迭了，简单是简单了点，但也太琐碎、太辛苦了！没办法，自己选择的实习之路，再苦再难也要走下去。她们仨只好硬着头皮，互相支持着，互相鼓励着，总算熬过去了。回归正常的学习生活之后，萧雯又开始忙碌起来了，一方面要应付各种考试，另一方面要收集全班同学的个人实习总结，然后做全班的实习总结报告。作为一个班之长，萧雯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不过，她甘之如饴，忙碌的生活反而让她更轻松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2010年的暑假很快就到了，因为在电台实习的缘故，萧雯第一次留在学校，感觉很不真实，很不可思议，终于可以不用回家面对萧家兴了。这辈子，她只想离家远远的，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