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级建造师(277)
“倪芬,请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你的家庭出身、教育背景、成长经历决定了你的下限不应该只是个泼妇,不要再白费力气做无谓的反抗了,像刚才那样配合调查不是很体面的立功表现吗!”当倪芬因精疲力尽而一动不动时,女官员蹲下来在她耳朵轻言细语的规劝,她很有信心,像这种贪官她见得多了,崩溃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喜闻乐见的好事,说明这个贪官即将有问必答,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快点说吧,名单上的人都干了些什么肮脏勾当,其中有两人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女官员深知趁热打铁一举拿下的重要性,她很清楚,女人都有七十二变,别看倪芬现在脆弱如才出壳的稚鸟,也许一夜之间就会变成牙尖嘴利刀枪不入的金刚耗子。
“好,我配合,我要立功,我继续交待他们的违法违纪行为。”倪芬努力昂起头,她的脸竟然在一瞬间就恢复了雍荣大气的平静。
倪芬被摁在椅子上,神情自若的开始讲述黑名单上贪官污吏的黑心之举,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一个小伙松开倪芬的胳膊,坐到电脑前开始记录倪芬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对名单上的人来说,面向自由的大门,正在倪芬的侃侃而谈中慢慢焊死。
倪芬的语速很有节奏,词汇很丰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让屋里的其他人像听评书一样沉迷其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一个细节:桌子上本来有支中性笔的,现在不见了。
笔藏在倪芬的袖子里,她刚才略显浮夸的表演就是为了得到这支笔。
当绘声绘色的讲完老搭档的光辉事迹后,倪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要求喝口热水。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一点也不过份,服服帖帖、洋洋洒洒的交待了好几万字,她理应得到安慰和奖赏,记录员正在键盘上敲最后两句话,因自信和疲倦而失去警惕的女官员点点头,示意一直把手按在倪芬肩上的另一个小伙去泡杯绿茶来。
“我知道,名单上最后这人是你的老公,即使你们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不融洽,但接下来的时刻你仍然会很艰难,这意味着你要大义灭亲……”
女官员的话还没有说完,倪芬突然从袖子里抽出那支中性笔,然后高高举起,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从右眼插了进去,只留了一点笔帽在外面。
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珍惜自己的生命了,死期将至的妙处是那些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幸福又回来了,在她眼中喷涌而出的血沫中急速铺陈开给她欣赏,于是,在她的意识坍塌之前的瞬间,她心满意足的笑了,原来生命的结束竟是这么轻快写意,她终于彻底摆脱了所有的不甘、愤怒与纠结,毫无疑问,死亡就是通向自由王国的天梯和催化剂。
我绝对没有伤害那个女人,欧阳镇,纵使你伤我千疮百孔,我依然对你至死不渝。这是倪芬此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名单上的五个人当天下午便失去了自由,欧阳镇是在黄昏时分和秦冬梅例行散步时被反贪局官员友好“请”上车的,秦冬梅几乎瘫倒在地上,她嘴唇颤抖着对欧阳镇说,我等你,多久都等,因为我爱你,这份爱至死不渝。
欧阳镇被告知了倪芬的死因却没有见到倪芬最后的影像(因为太过血腥),但他听到了倪芬说的最后一句话(审讯全程有录音),这话的后半部分与秦冬梅说的几乎一样,同样也是对他至死不渝。
欧阳镇那老练的洞察力告诉他,其一:倪芬以死明志,那就说明秦冬梅的被撞真的有可能是场不幸的意外。其二:专案组并没有从倪芬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证词,她没有在明面上出卖自己。其三:倪芬的临终遗言听上去令人感动,其实是她挖的比出卖还可怕的陷阱,诱饵就是她自虐到极致的死亡,她对欧阳镇了如指掌,知道欧阳镇一定会如她所愿的跳入陷阱(然而,她有什么该指责的呢,难道非要强词夺理的指责她不该以爱的名义报复一个始乱终弃的恶棍么)。
果然,欧阳镇接下来的行为和理智完全背道而驰,他决定收起自己仍然可以怒放很久的生命,让倪芬的忠贞得到她想要的回报,他准备继续把一切都献给她,当年是男人的童贞,现在是男人的自由,于是,他很从容的坦白了自成为设计院院长以来所做的每一件违法违纪的事(他的记忆力一向都出类拔萃),他最终如愿以偿的蹲在了看守所等待正义的宣判。
把母亲的骨灰送入陵园后的那个夜晚,欧阳璟紧紧抱着季晨,开始肆意的哭泣,再精明强势的女人也只能在顺境里呼风唤雨、游刃有余,一旦遇见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打击,男人才是她首选的依靠和避难之所。
季晨的下巴搁在欧阳璟枯黄而又稀疏的头发上,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四……当他数到一千零一下的时候,欧阳璟停止了哭泣,然后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她真的很悲伤,所以她哭得很辛苦。
一千零一,神秘的数字,由此很容易联想起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一亿欧元是那座金库,秦冬梅是那四十大盗,欧阳镇的遗嘱才是芝麻开门,不除掉四十大盗,芝麻开门开不了门,季晨的神经被一亿欧元挑逗着,鼓舞着,他跑到阳台上,颤颤巍巍的拔出了一个只存储于大脑中的电话号码。
“这回要请你帮我干掉一个麻烦制造者。”
“干掉?”
“干掉的另一个说法就是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靠,有多麻烦,竟然到了要人性命的地步,像第一笔生意那样打断你仇家两条腿行不行,或者像第二笔生意那样撞她个断子绝孙。”
“对于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来,打发她赶紧投胎去个有教养的好人家其实是善莫大焉。”
“我不想杀人,我媳妇都怀上了,我需要积点德,你另找高手吧!”
“这次的报酬是一百万,够你坐吃山空的养老婆孩子一辈子了。”
沉默,沉默,电话那头一直在沉默。
等待,等待,季晨腿肚子哆嗦着一直在等待。
“物价涨得这么厉害,一百万花不了多久的。”
那头的人终于开腔了,季晨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道:“两百万,这是我所有的私房钱了。”
“成交。”
“什么时候过来。”
“下个月我老婆休年假,我顺便带她去三江玩玩。”
极端
三百多天的牢狱时光,似乎并不漫长,仿佛睡了一觉就过去了。苏克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去紫霞山陵园给父母磕头,他是走着去的,走了很久很久,他专门找那些偏僻的小路,边走边试图拟定一个极端的复仇计划。
是的,到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境地,还需要什么理智,还斟酌什么分寸呢。复仇计划暂时没有头绪,为了体验极端的感觉,他先是跳起来扯下路边晾晒的女人秋裤,狠狠嗅了几下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又靠着垃圾桶大大方方撒了泡尿;走到胡同口,他掏出火腿肠引来一只小狗,然后掐着它的脖子按在池塘里,直到活活把它溺死;离紫霞山还有三里地的一排大棚旁边,有个三十岁的农妇正在安静的售卖香瓜,他慢慢凑过去,假装要买香瓜,趁农妇低头拿袋子,突然伸出手,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口上使劲抓了一把,再拍了拍她的屁股后,才仰天大笑着飞快跑开。
“啊,呜,你,你,混蛋!神经病!流氓!”
农妇的控诉带着沙哑的颤音,有点醇厚,有点性感,细品其实蛮好听的。
苏克对自己非常满意,并沉醉于极端行为带来的亢奋之中,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他决计不惜一切代价去干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不需要什么复杂周祥的狗屁计划,他的终极事业就是简单粗暴的弄死秦冬梅。
磕完头,苏克像个木乃伊似的,站在父母墓碑前一动不动,他在向碑上两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名字告别,也在向他过去所有美好的瞬间告别,除了醒醒,过去什么也没给他留下,所以他一点也不留恋,他决定把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向未来挑战:我要摧毁你,通过摧毁秦冬梅来摧毁你。
弄死秦冬梅是个大目标,在此之前有必要完成三个小目标。
首先,得把存在康武德那里的一百万要回来,这笔钱原本是打算在他落难时留给顾榕的,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必要了,复仇的大幕即将拉开,这些钱正好派得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