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他大爷的(36)
周雪光是很喜欢大家嘻嘻哈哈的氛围的,所以她不喜欢教导主任,傅骢的话更刻薄,他说,教导主任是没有别的本事,才净拿道德做文章。不批评人,还能干什么?
有时候,老师们总把问题看得非常严重,觉得开玩笑就是不尊重烈士,不爱国。其实不是的,每个人对爱国的表达方式不一样,有人喜欢一脸肃穆,有人内敛,把感情放在心里。有人嘴上说说,有人用实际行动。
就拿文武大宝贝来说,有一个学生午餐的公益项目,他常年往项目里捐款,那他在烈士陵园笑哈哈,到底爱不爱国呢?
还有死亡这件事,有一个阮籍还是谁来着,因为朋友生前喜欢听驴叫,他就在朋友的墓前学驴叫,一点也不悲伤,不痛苦,那他对朋友有没有感情呢?
周雪光漫无目的地想着,她真的很喜欢大家欢笑的气氛,那让他觉得,一中不是一座死城,大家还不是被吸干了精气的木头人。
******
王浩找到周雪光的时候,周雪光很意外,“你让我去劝傅骢补张假条?他有这么不讲理吗?”
王浩赶紧摆摆手解释,“我不是说他不讲理,是他最近忙坏了,不耐烦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你去吧,他肯定听你的。”
王浩胖乎乎的脸上挂着一抹心知肚明的笑,周雪光有点脸红,“班长你笑得可真奸。”说完,跑走了。
教室里开了空调,长久不通风让室内的空气有股憋闷,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怪味。傅骢坐在座位上,专心地写着竞赛题。
周雪光开了门,又开了窗,冷风带来一阵寒冷,也带来一阵新鲜空气,傅骢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等他写完了题目,开始对答案时,周雪光才说,“刚才教导主任检查了,班长让你去开张假条,免得教导主任追究。”
傅骢皱皱眉,又点点头。
“你很紧张吗?争分夺秒的,彩排也翘掉?”周雪光好奇地问。
傅骢的确不耐烦这些,他没工夫细细揣摩周雪光的话,直接就开始反驳了,“你要是认为我不参加排练就是不爱国,那我还觉得在摄像机前表演式爱国虚伪呢。我们家每年给退伍老兵捐钱捐物提供工作岗位,这可比喊喊口号实在多了,怎么样,够伟大了吧?”
傅骢头也不抬,抗拒的姿态十分明显。
傅骢说的是何雪兮拿到优秀团干部头衔的事情。
不知道是哪个知情人士透露的消息,总之,(3)班同学都知道何雪兮的妈妈在电视台工作,何雪兮的妈妈说动电视台对参观烈士陵园活动进行报道,做为交换,学校会把优秀团干部的名额给何雪兮。
事情是真是假没人清楚,隔壁(4)班团支书来通知何雪兮开会的时候,脸拉得老长,似乎为整件事增添了一丝可信度。
诡异的是,周雪光竟然能理解何雪兮,也能理解彩排时那几个同学的不满。在理解了他们之后,她似乎就生不起气来了。
周雪光平静地说,“你知道吗?你把别人孜孜以求的东西弃若蔽履的样子,有时候挺招人恨的。”
傅骢条件反射地想要为自己辩护。
周雪光微微一笑,制止了他,“我不是在指责你,只是好像能明白何雪兮他们的重视。老师,家长,社会是怎么形容我们的?八点钟的太阳,天之骄子,祖国的希望,好像我们的未来有无限可能,但所有这些可能性,都建立在高考成功之上。所以啊,现阶段的我们很少想过高考之外的其它道路,连向四周望一望的念头都很少有,争三好学生,争优秀团干部,也许你觉得很幼稚,很虚,但他们,也不过是想争取一下自主招生名额,想把通往高考的路铺得更平坦一些。”
“我又不是不知凡间事的神仙,什么你们我们的。”傅骢的戒备慢慢褪去,习惯性地反呛了一句,然后慢慢吐露他的真实感受,“我就是觉着他们不是真的尊重烈士,别说烈士们的生平事迹了,搞不好连姓名都不知道,不过是拿他们,拿陵园当道具作秀。周光光,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扇大门轰然打开,光和空气都涌了出来。
傅骢对她敞开了自己,他邀请她走进他的内心世界。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明白他,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误解他。
你有过那样的时刻吗?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你生出了无尽的倾诉欲。
周雪光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想告诉他她观察过他每一种表情。
想告诉他她回味过他说的每一句话。
想告诉他她留着小时候集的卡。
想告诉他这十年她一直忘不了他,一直在等他。
想告诉他,她理解他,她相信他,她永远不会误会他。
庞大的情绪冲刷着她的眼睛,为这一刻,她已等得太久太久,但她终究没有这样说,她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他说,不过要留到以后。
她相信他们会有以后,虽然傅骢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她也什么都不确定。
周雪光深深地注视他,把傅骢看得莫名其妙,在他防备地抱住胸口后退时,她轻轻地笑了,忽然从暗恋他而他不知道这件事里,得到了一点智商上的优越感,和一丝窃喜,“我永远不会误会你的。”
傅骢“嘿嘿”一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那么排斥彩排,我不去参加,是因为数学竞赛马上就要考试了,时间紧迫。说好要告诉你的,就全部告诉你吧。”
“我在北京有几个一起参加竞赛的朋友,其中有一位姑娘很优秀,我们经常一起讨论题目。有一位朋友喜欢这位姑娘,他就提议拿竞赛成绩打赌,赌输了的那个人要离开北京。我那时候很混,不知天高地厚的,就赌了,输得很惨,然后就来了一中。”
平铺直叙,好似在谈论别人的事,周雪光却从那轻描淡写的口吻里,听出了自尊破裂的声响。
少年人敏感的自尊心是什么呢?是想遮掩的破洞袜子,低分卷子,脸上麻子······也许在外人看来,这些因素根本不值一提,甚至在度过那一阶段之后,连自己也要自嘲一句这算什么,可在此时此刻的少年眼里,这就是天大的事。
你把离开北京当成践诺,却也疑心过别人把它当成溃逃。
你假装若无其事,可总有一个声音提醒你你失败了,让你想掩饰而不得。
你想重振旗鼓再来,最终又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开始躲躲闪闪。
“好了,你可以尽情嘲笑我了。”傅骢长抒一口气,闭上眼,唇边挂着微笑,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又像是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
周雪光觉得有点鼻酸,她怎么舍得嘲笑他啊,大傻子。
“一直以来,你辛苦了。”
那目光像是一个拥抱,温柔地将他包围。
短暂的疑惑之后,傅骢的心像是塌了一角,软得不像话。
她看破了你的伪装,看到了你的挣扎,她没有用廉价的鼓励安慰你,她温柔地蹲下/身体,拢起破碎的自尊心,呵护它,对它说一路走来辛苦了。
感动太多,傅骢忽然有些难为情起来,在周光光这小破孩面前哭那可太丢人了。
最终他还是羞恼了,“周光光你有病是不是!!”
******
气氛变得很轻松,好像说什么都可以,都不会被误解。
周雪光跳上桌面,随意地说着闲话,“这些是新资料吗?我好像没见过?”
“北京的朋友新送来的。”
“我知道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给你的,对吗?”
“嗯,她就是经常和我讨论题目的朋友,她叫□□。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我那天看到了。”见傅骢面露疑惑,周雪光又解释了一句,“不是故意的,那天我被我妈妈骂了,心情不好,去小公园那边看父亲带小孩骑自行车。”
傅骢没说什么,不过他知道,她是觉得委屈了,所以才会想她爸爸。
“我以为你不会看的。”周雪光说。
傅骢耸耸肩,“我确实犹豫了一阵子,差点没过去自尊心那一关。”
“那现在呢,你对离开北京的事更坦然一点了吗?”
傅骢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现在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雪光开心地笑了。
傅骢问:“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