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罪行(48)
陆铭掐了烟,考虑着要不要再问问刘玺,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要自己去搞清楚。
陆铭给季白深打电话时他正在图书馆上班,压着声音说今天很忙,只能抽出十五分钟来。陆铭说够了,一会见。
他几乎用飙车的速度来到南丰美术学院,在靠近图书馆的小花园里等着,大概半小时后,季白深才从图书馆里出来。在那半小时里,陆铭已经强迫自己稳定了情绪,将刚才的假设抛在脑后,拿出他训练有素的询问技巧,对迎面走来的季白深痞气地笑笑:
“季老师,这里。”
“不好意思,今天实在是忙。”季白深寒暄了下,又说,“这么着急找我,是案子的事吗?
“除了案子,也想跟你解释一下那天的事。”陆铭做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也没想到苑芳会那么激动,说那些没边没际的话。”
陆铭漫不经心地说着,但眼睛始终紧紧盯着季白深的反应。
“没关系,她过去确实认识我。我在苑景家住过一段时间。”季白深倒是爽快承认了。
“听她的意思,好像你跟苑景多大仇似的。”陆铭哑然笑了下。
“可能她误会了吧。”
“嗯……我想也是。”陆铭故意表示赞同,很快又追了一句,“苑景的案子你这么帮忙,想想也知道你们关系肯定挺好的。”
“当年他也帮助我挺多的。”
季白深眼睛很自然向下瞥了下,很快又平视着陆铭,波澜不惊,不着痕迹。但陆铭在他那下意识的小动作里,捕获了他微妙的情绪,像是说着黑白颠倒的谎言时的无奈。
陆铭紧抓着他的小漏洞不放,又问了句:“那小萌呢?”
“嗯?”季白深突然皱着眉,直直看着陆铭,哼着问了句。
“苑小萌,苑景的女儿。”
“哦……”季白深仿佛恍然想起来,“那个小孩啊。”
陆铭发现季白深舒朗的五官都震动了下,像是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层涟漪,可涟漪过后依旧是纹丝不动,只轻轻说:“那孩子好像身体不太好,不过我也记不太清了。”
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陆铭和季白深都看向一侧的花丛,并没有人。季白深像是不太放心,走过去仔细看看,有一只橘色野猫趴在花丛中,伸了个懒腰。
季白深看看时间:“我得回去了。”
“你看,光顾着闲聊了,案子的事还没来得及说呢。”陆铭摊摊手,“下次吧,下次我让小佟来接你。”
“行。”
季白深浅笑了下,转身离开,朝图书馆走。陆铭渐渐敛起堆着笑的客气脸,觑眼看着季白深的背影,虽然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明,但他对刚才的猜测更加肯定了。
不过同时他也清楚,季白深不会认为刚才那些话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闲扯,他肯定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尽快从眼下的苑景连环盗窃案中找到突破口。
待周围安静了之后,那堆早已枯萎的栀子花从中,橘色的野猫再次抻了个懒腰,而后听到两声清脆的口哨声。它一个咕噜滚起来,拖着略显配胖的身体,敏捷地朝花园角落走去。
它来到一双马丁靴脚下,被一双纤巧消瘦的手扯着胳膊粗暴地拽起来,它挣扎着蹬着腿,露出后腿处绑着的小小窃听器。
闫筱阴沉着脸,冷漠地把窃听器摘下来,将猫放回地上,跺跺脚,催它离开。
她轻轻舒了口气,懒懒地摘下来耳朵上的无线耳机,眼神飘向校园远方,像是释然,也像是不甘。
她依旧带着这种晦暗不明的神态,手里把玩着钥匙串,心不在焉地回到她住的那个高级公寓,一路上都愣愣的。所以来到家门口时,她并没有发现等待着的齐雯。
“哎!”齐雯靠着楼道窗台,将手里的烟按在垃圾桶上熄灭。
“进来吧。”闫筱看都没看她,说。
“我还约了人,就不进屋了。”齐雯一副不愿意跟她扯上瓜葛的样子,“我来就是告诉你,事情都办好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闫筱慢慢转回身,靠在墙上,看着对门门口贴着的春联和福字,半晌后说:“按计划做吧。”
“确定吗?”
“太让人失望了……”闫筱突然露出很伤心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太让人失望了。”
第41章 苑景(八)
经侦大队后勤部的梅姐端着杯菊花茶,在大厅布置着新年装饰,跟同事们抱怨着马连喜是越来越抠了,今年连大米豆油都不让采购,挂几个条幅了事。正嘟囔着,听到大门吱嘎推开,陆铭被一阵寒风裹着走进来。
陆铭像有心事一样闷着头,竖起棉皮衣的领子,挂着两个大眼袋,原来平平整整的寸头也长了,耳朵冻得通红。
梅姐不禁感叹,当年他刚调过来是也是个精神帅气人见人爱的小伙子,眨眼间越来越像他那个又糙又倔的师父了,岁月还真是把杀猪刀。她想起家里那个梦想当警察的儿子,得回去劝劝他,选个别的梦想。梅姐又忽然想起在第七组惊鸿一瞥的那个季老师,觉得学画画也挺好的,养人。
陆铭当然不知道梅姐精彩的腹诽,他撩起眼睛,跟她打了声招呼,转头走向第七组办公室。
“陆头儿,刚刚又接到两起报案,一个是《写生的少女》,一个是《东湖岸边》。”小佟看到陆铭后马上迎过来,手里拿着刚记下来的报案信息。
“画到手了吗?”
“到手了。买家收到画后,找人鉴定了一下,说是假的,就报案了。”
“头儿!我这也有一个!”章鹏从里面喊一声,举了举手里的电话,“我在黑市的一个线人,说他低价买了幅《自画像》,也是假的。”
陆铭走过去:“有卖家的信息吗?”
“他是被黑市的朋友拖到一个微信群里,卖家在群里说可以搞到苑景那五幅画,低价卖。但是交易完成后就把群退了,好友也删了。微信账号背后的电话号码我们查了,是那种可以买到的空号。”
陆铭扯了把椅子坐在过道里,脱下棉皮衣扔在一张空桌子上,伸开腿,仰着头,重重吐出一口在胸腔积郁很久的废气,混沌了两天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自苑景的五幅画都丢失后,短短两天,黑市内突然出现了大量苑景的假画。所有卖家都称手里的画是真迹,售价也不高,一时间很多人上当,甚至一幅画卖出几个版本来,第七组已经接到了不下十起报案了。
陆铭直觉这是一次有预谋的销赃计划,他之前跟刘玺办过一起类似的销赃案。
这种在真画丢失后批量假画同时流入黑市也是一种销赃手段。因为真画是赃物,如果碰不上胆大钱多的买家很难卖上好价钱,假画反而会吸引很多贪便宜的买主。
而且这次的批量销赃行为是在五幅画丢失后两天内集中出现的,说明假画早就画好了,绝不是偶然。所以若能顺着这批假画找到幕后卖家,也许就能把窃贼挖出来。
陆铭皱紧了眉头,他现在手上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几幅假画了,可自己这点水平很难从画上挖线索。他脑中一闪而过季白深的脸,苦笑了下,摇摇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小佟叫来。
“咱们有杨崇生的联系方式吗?”陆铭问。
“杨崇生……那个大收藏家吗?”
“对,我记得师父之前请他帮忙鉴定过画,他也是苑景当年的策展人,一定很了解苑景的画。”陆铭腾地坐起来,“把他请来。”
杨崇生接到警方电话时正在外地做讲座,听说是与苑景案有关后,买了最近一个航班飞回南丰,不到六个小时就风尘仆仆来到了第七组。
陆铭对杨崇生的印象不错,他没有媒体中形容的那么圆滑油腻,倒是有几分难得的真诚。杨崇生先是表达了愿意随时帮忙的态度,也没过多问案子的内容,不等陆铭交代,主动提出能不能看看假画。
几幅假画平铺在会议室桌子上,杨崇生脱了羽绒外套,拿着个镶着银边的放大镜一一看过去,极为认真。杨崇生应该有五十多岁了,可无论是身材还是气质都保养得很好,陆铭甚至觉得他有点像陈道明。
最后一幅画杨崇生只是略略看一眼,就直起腰,对陆铭说:“不用我说相信你们也知道了,都是假画,但仿得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