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41)
刘韬彦没有回答。
她也不在意,只冷笑道:“也罢,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无所谓了。”
“简滢……”
“所以你明白,”简滢打断道:“我们并不是同样的立场,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刘韬彦咬咬牙:“你一定要这样阴阳怪气跟我说话么?”
简滢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听不高兴,可以滚开。”
刘韬彦看着她,点头道:“好,你别后悔!”说着跳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远处监视的特务见状,赶紧分了一拨人去跟踪他。简滢默默看着面前嬉闹的小孩,缓缓闭上眼睛。
松下石井和保木三郎一脸严肃的看着桌子对面的吴葆荇:“吴桑,我们向来是信任你的。一旦让我们失望,那后果你可有想到?”
吴葆荇尽量把头低下,恭敬道:“吴某自效忠大日本帝国以来,何曾让诸位失望过?汪先生尚能争取,何况区区一个小女孩?杀一个人容易,但利用一个人难,阁下如今最要紧的,该是那个披着国民党外衣的共党份子刘韬彦才是。”
松下石井与保木三郎对视一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身份的?”
吴葆荇抬头看着他,愣了愣:“大概一个月前。”
“为什么不上报?”
吴葆荇定了定神:“虽说知道,但并未有确凿之证据。而他又是万行长的心腹之人,故而不敢大意,只想着让暗人去查清楚,以免坏了大事。”
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半宿,保木三郎开口道:“吴先生,你说的这位暗人这些年也为大日本做过不少事,我们可否见一见他?”
吴葆荇猛然看向他,却收到同样凌厉的目光。他动了动:“如今此人尚在南京等候指令,等将共党一网打尽,空军的粮食投到武汉城内之时,吴某亲自带他来见两位。”
松下石井沉着脸想说什么,保木三郎率先打断道:“既是这样,那我们等吴桑的好消息。”
吴葆荇连忙称是。片刻后他又道:“那我女儿的事儿……”
松下石井有些不耐烦道:“武汉的事儿就要结束,吴桑就不能再耐心等等?到时你们父女一同回国不是更好?”
吴葆荇愣了愣,有些哀求的看向保木三郎:“保木先生,乐山上眼看就有一场恶战,我女儿身患隐疾,且不说危机四伏,就是稍微受点惊吓恐怕也是性命堪忧。再者,这件事一成,吴某就是过街老鼠,国民党共产党间谍防不胜防,整日里担惊受怕,又怎么安心为大日本帝国效力?”
保木三郎看了他一眼,跟松下石井耳语几句。松下石井缓和了脸色,道:“我们没有为难吴先生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吴先生父女相离。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明日‘丸山号’上必会有吴小姐的一个房间。”
吴葆荇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等吴葆荇离开,松下石井不悦的看着保木三郎:“都已经抽了薪,还护着锅做什么?”
保木三郎笑眯眯道:“锅不要紧,但里面的东西不能浪费。敲打的猛了,锅碎了,宝贵的东西就会变成垃圾,还会弄脏地毯,让他多发一会儿热吧。”
刘韬彦到家时已经接近中午,不一会儿朱妈回来,提着大包小包婚礼要的东西,并表示明日万太太要带人来家里布置,跟新娘子商定最后的细节。
可简滢三个小时后依然没有到家,刘韬彦虽是生气她的傲慢,却也不得不担心起来。他去公园找了一回,没有人,又在山上四处找了一通,依旧没发现人的影子,倒是见到那几个跟踪的人慌慌张张,他们把人给跟丢了。
宪兵与特务立刻满山满野的搜寻,刘韬彦也被关在家中不得外出。他急的团团直转,想要给陈素云打电话,拿起又放下。最后他好像想到什么,打电话给吴公馆。
果然,吴琪梦也消失不见了。
刘韬彦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简滢玩的什么把戏,难道她狗急跳墙,想利用吴琪梦来做最后一搏?这样一来,非但拿不到吴葆荇的资料,恐怕自己也活不过天亮。
也是,她原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队友的性命都不在乎,何况从来没有放眼里过的自己?这样一来,也算报了当年之仇。
可是,他还是希冀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晚上八点钟,吴公馆来电话,吴琪梦找到了。刘韬彦差点瘫倒在地。还没等他缓过来,楼下已经传来汽车的声音,等他火急火燎飞下来时,正看到 76 号的人送满身狼狈的简滢回来。
他欲哭无泪,二话不说上去紧紧抱着她,一时间百感交集。76 号的人说,吴琪梦偷偷跑出来找简滢,两人在山上玩儿的迷了路,又遇到猴子跟野猪,藏到了山洞里才脱险。也是因为此,没有及时被找到。
又说吴先生知道后并没有责怪赵小姐,也请刘先生不要放在心上,赵小姐需要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朱妈要上来扶简滢,刘韬彦要她去烧一大锅热水,并警告她不许将这件事声张出去,而后自己抱着失魂落魄的简滢上楼。
一回房,他焦急的问她有没有受伤,而简滢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目光里除了迷茫还有着深深的恐惧。
“我差点就杀死她……”她突然颤声道。
刘韬彦一愣,赶紧去确认门外没有人,这才握着她的手道:“没事了,已经过去了,没事儿了……”
简滢一动不动看着他,目光冰冷而恐惧:“可是她突然就醒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问我在玩什么游戏……”她似哭非笑道:“她多天真,当年我们全家被灭,她父亲拿枪指着我时,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么多血,我妈妈死在楼梯上,眼睛睁的圆圆,额头上好大一个血洞。佣人靠在门口的墙上,脸被打的稀烂,我轻轻一推就栽倒在地,沾了我满手血。我爸爸,还有我……我弟弟……”
刘韬彦不忍再听下去,忍着眼泪将她抱在怀中:“没事儿了,简滢,都过去了。你还有我,我们一起报仇……”
简滢仿佛没听到,依旧自顾自念叨:“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她埋头在他怀中,压抑的抽泣着。
刘韬彦轻轻拍着她的背,哽咽道:“我们都该死,改日你一个一个杀,为自己出气,为你父母报仇。”
简滢的指甲扣进他的肉中,他只当不觉,像哄着孩子一样哄着她。直到朱妈上来说水已经烧好,刘韬彦才放开她安慰道:“去好好泡一澡,只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再过两天,只要两天,我们就能解脱,到时候我们找一个平静的地方生活,将这些糟心的事儿全部抛脑后。”
简滢愣愣看着他,突然苦涩一笑,挣开他起身道:“我去洗漱。”
她离开后,刘韬彦开始茫然起来。他不知道这件事是个什么结果,他们以后是否还会有交集。
他们的相识相遇,都带着命运般的因缘际会,而在这乱世,将生命与未来交给命运,就意味着飘荡无根。今朝少年红颜,明朝白骨沃野,瞬息万变的战火中,哪还有自主的一席之地?
第36章 往事
简滢从浴室出来,刘韬彦还在房间没走。她早已收拾好情绪,目不斜视走向床边,留个背影给他,当作逐客令。
刘韬彦没有离开,静静站到她背后道:“当年一时糊涂,犯了天大的错。若是日后我们有幸安然脱身,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简滢紧紧攥着被子,突然翻身起来看着他:“你连最后两天都等不了,非逼我杀你是吧?”
刘韬彦没有丝毫退缩:“三年前,我由日本回国,在南京蓝衣社接受特别行动训练。空闲之余,我们经常去宁海路上的一家叫爱德堡的西餐店。”
简滢愣了愣,听他说下去。
刘韬彦自嘲笑笑道:“那里的东西很贵,一个月的薪水勉强够吃两顿全餐。可那里却是南京少有的明亮与安静,尤其是下雨天,配上店内悠扬的梵阿玲名曲,什么烦恼害怕疲惫都能忘掉。
可惜的是,拉曲子的人不能常来,只有礼拜六的下午会演奏。而且看不到他本人,不知为什么,老板弄了好大一个屏风挡了起来,我们一直觉的不中不西,难看的要死。跟老板提了好几次,老板都说这是那位音乐家的要求。我们几个人好奇的不行,猜那位音乐家是男是女,是否面目丑陋无法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