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港:云霄路上(37)

作者:叶小辛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本文系第四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职业女性故事组首奖作品《空港》长篇小说版。 王泳觉得最近很倒霉:得罪了不该得罪的VIP,被分去不想去的部门。更倒霉的是,搬到新住所,发现新邻居正是当日投诉她的金卡旅客,秦希。 刚开始工作,她就犯了致命错误,同事胡昊替她瞒过上级,两人合作日渐紧密。某天加班后,胡昊送她回家,偶遇秦希。渐渐地,她对工作上手,只是胡昊跟秦希的过往交集还是个谜。此时,胡昊接到国家紧急撤侨任务,她被安排一同前往异国执行任务…… 对王泳来说,有三样东西最难以捉摸: 胡昊的内心,秦希的过往,自己的未来。点击展开

胡昊说:“好。”

他的眼睛,仍盯着车窗外的那些人。在仍然活着的人中,有一个持枪军警,目光锐利如豹狼,在人龙当中慢慢穿行。

钱乐闻又骂了句脏话。胡昊转过头看他,他说:“电话拨不出去,我要进去看一下。”又做了个手势,“你留在车上,不要下来。看着车上物资。如果我回不来的话……”

回不来的话怎样?他没说,只生硬地转了个话题:“等我回来。”

钱乐闻从车上翻出一面小国旗,攒在手心里。他跳下车去,一只手高高举起那面小旗,一手肘一手肘地将自己埋进人群中。胡昊看着他的背部被吞没,只剩脑袋,然后只剩那一面小国旗。那一点红色,渐行渐远,终于被黑色的人海吃掉。

胡昊掏出手机,这里没有信号。能够与外界联系的,只有钱乐闻身上那部卫星电话。微妙的是,过了国境,他发现腕表指针居然不动了。

简直是时间与空间之外的遗忘之境。

他在枪声与叫喊声中,直觉得国内种种宛如碎片,悉数散落在遗忘之境外。

铁窗那边父亲的脸。初恋女友的模样。云霄路上的小饭馆。天台上的云。前女友小腿肚上的纹身。办公桌上的台历。王泳低头露出的那截白色脖项。

“谢谢!”

王泳跳下车,用航班上跟胡昊现学的法语跟当地人再见。对方笑起来,朝她扬扬手。

我的法语有这么差吗?怎么每次他们都会笑。王泳边往候机楼走边纳闷。

她已经对这里非常熟悉了。这里的人也知道她是“来撤走侨民的中国人”。往停机坪上一站,扬起细细的胳膊儿,晃一晃,很快有车停下,载上她。她用蹩脚的法语加英语,指手画脚,说自己要去哪个停机位。没有人拒绝。

烈日下,有风吹到她脸上,咸咸的。她分不清,这味道到底来自地中海,还是撒哈拉沙漠。

这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头天的新鲜感与紧张感,很快被后面想家的情绪冲淡了一些。在异国停机坪上,接到来自印象航空的撤侨飞机,乘务员跟安全员,把一箱箱巧克力、可乐、方便面往下搬。年纪大一点的,对他们特有同理心。阿成说,有次一个乘务大妈看到他,激动地说“你们真不容易”。她转身到后舱里,将剩下的飞机餐热了,拿给他吃。

有个乘务长,王泳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她像自己妈妈。那乘务长一眼见到她,竟也愣了愣,然后向她招手。

她走过去,乘务长从自己包包里掏着东西,半天翻出来一小瓶驱蚊液,一小盒创口贴,和一罐老干妈。“小姑娘,都给你。你在这里不容易,想家了吧——”顿了顿,“你长得有点像我女儿,但她比你养尊处优多了,唉……”

王泳想了想,慢慢地说:“我还要干活,东西我不要了,谢谢您。但是,我可以抱一下您吗?”

王泳不记得拥抱乘务长那一刻,自己有没有落泪。太忙了,连记忆都非常黯淡。只有航班号、航班时刻、乘客人数这些数据,如同杰尔巴岛夜空的星一般,不断变换,又异常闪亮。

航班计划不断变动,这天夜晚要执行两个航班。赶回酒店来不及了,王泳决定留在机场通宵。

跟她头天来相比,机场滞留难民更多了。外国人多了,中国人也多了。

现在,撤侨航班二十四小时运转。胡昊不在,没有人跟她轮换,她只能硬撑,每天见缝插针休息三四个小时。不敢照镜子,害怕看到吸血鬼般惨白的脸。小小停机坪上,每天迎接送走八九架撤侨的飞机。

飞机下,上百个同胞排成一列,等候二次安检。大太阳下,印象航空的安全员西装笔挺,弯腰打开手提行李,用手持安检仪细细扫过。这一动作,重复两百多次。汗水从他们的脸上流下,淌入脖子里,成为衣领上的汗渍。王泳走过去问,为什么不把西装脱下。

“代表公司形象嘛。”那人说完,又挺了挺背脊,“还指望代表中国帅哥界呢。”

王泳站在停机坪上,在小本子上记下运行数据。最后一个数字,怎样都写不出来,没水了。她从裤兜里掏出另一支笔,继续往下写。

一阵风刮来,她听到停机坪上一阵喧嚣,尽管不懂语言,但他们一定在喊着“留意飞机别被硬物刮蹭”。风刮到她指尖,刮到掌中的本子上,翻到好几页,她看到前面胡昊的字迹。

胡昊,他现在在哪里呢?

他说去接两趟同胞就回来。距离他说这话,已经超过 40 小时了。他早该回来了。

第35章 【撤侨1-8】这是很有意思的

送走今晚第一个航班,下个航班将在四小时后。

回酒店,来不及了。现在就睡的话,应该还能睡上三个小时。

王泳在机场绕了圈,看地上那些撤离人员来不及带走的毛毯。她素有洁癖,但这时来不及多讲究,只挑了条没那么脏、味道不那么重的,卷起来就往国际到达厅入口处走。那里对着跑道,能够看到飞机。

铺好毛毯,调好手机闹铃,她蜷身躺下。当地蚊子多,驱蚊液早已用完,她随身携带的这瓶是让机组帮忙带的。阖上眼刚睡一会,听到有人过来喊。睁眼一看,是机场执勤人员。

那个当地人,叉着腰说话,等王泳站起来,他发现好像是个女孩儿,态度缓和下来。

王泳搞不清楚他说的是哪国语言,但“护照”还是听得懂。她从身上掏出护照,递过去。对方翻开一看,“喔,中国人。”

他将护照递回给她,居然笑了笑,说了句“NIHAO”。又用英语夹杂法语,让她小心一点儿,说这里人多。王泳有点小感动。

她不敢浪费时间,赶紧入睡,又不敢睡沉,生怕错过航班。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都是烽火,她看到中国人排着长队,从遥远的的黎波里跋涉到突尼斯。路上不断响起爆破声。

撤侨航班越来越密集,王泳经常赶不上大使馆为他们准备的饭菜,每天吃饼干泡面,加上睡眠不足,额头上的痘痘一个个往外冒。

她听阿成的话,早已将头发剪成男孩儿样,穿着宽松的衣服。不说话的时候,外国人大都以为她是中国的少年。“你怎么又瘦又小?以后怎么娶媳妇?”他们用法语问她。她听不懂,一个劲儿笑着点头。

她已经不怎么回酒店了,不是在机场,就是在使馆前线指挥部,跟其他人联合办公。那里有电脑,有网络(只是常断),有传真机,有电话。她一人一桌一杯水,就是一个运控分部了,时时与远在中国的总部保持联系。

恍惚中,她有点觉得自己仿佛实现了昔日的记者梦。啊不是的,她才不想去跟踪街坊新闻,采访肉菜市场最新动向。她喜欢在现场。她跟公司总部连线,信号断断续续,仿佛远处是国内的观众,正守在电视前,通过这破信号,观看“本台特派记者王泳……从突尼斯……发回……最新消息……”

当然不完全是炮火连天的消息。

那天下着雨,她撑着伞,护着一名空警将食物往下面搬。那空警很年轻,一路搬东西一路碎碎嘴:“我之前飞过非洲维和航班,每次遇到什么困难,你就给当地人一些可乐。可管用了。如果不行的话,就塞美金。”

王泳笑了笑,将伞往他那边移。

“哎你别笑,这真的!”他正在说他上次的经历,舷梯上有人喊着什么。风里雨里,他跟王泳说着话,好一会才发现那人在喊他。

“别管他们!肯定是让我少点废话。”他嘻嘻笑着,弯腰将东西放在小推车上。

转过身,舷梯上站了个乘务员,手上拿着手机,冲他直挥手,说了句什么。

雨声很大,伞柄在王泳手中摇摇晃晃。

他笑着吼回去:“你说什么?”又扬扬手,“别光愣着,快继续搬东西呀你们!”

那乘务长急了,风一刮,将她雨衣上的兜帽吹落。雨水打在她脸上,风声将她的声音往下送来:“你老婆刚生啦!是闺女!”

刚才还一路碎嘴说笑着的空警,一下怔住。王泳看到他一手搭在舷梯扶手上,弯下腰,大声笑了起来。

套用《枕草子》式的话。这是很有意思的。

还有其他有意思的事。

比如,机组告诉她,希腊、土耳其空域的管制员,在密集的中国撤侨航班飞越时,在频道里直接用“NIHAO”跟他们打招呼。比如,她在另一个撤侨航班上,又见到那个跟老妈长得很像的乘务长。她上前跟对方打招呼,对方笑了:“你是认识我姐吧?”原来是孪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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