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永恒(27)
知道一切后的他,一路沉默着不说话,回家后就把自己关进了厕所里。我默默收拾好自己的所有东西,打包放在门边,等着他出来与他告别。他姐姐已经不孕不育,如果他再这样,那对他父母来说则是致命的打击,我知道他很爱他的父母和家庭,也很爱我;这是非常艰难的选择,与其让他为难,倒不如我自己主动离开。我靠着厕所门,强忍心痛轻声说:“对不起!当初跟你在一起时,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情况,那时我对这些也不上心。”
我顿了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嘶哑:“与父母对抗相争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况且你的父母他们那么爱你。我知道你们家的情况,你父母如果知道,是一定不会接受我的。我爱你!不想你为我为难……做试管需要很多很多钱,而我们都没有……”
话未说完,他突然打开门,红着一双眼睛拥我入怀:“你如果真的爱我的话,就为了我再坚持一次!医生不是说激素治疗加运动是有希望的吗?那我们从现在开始造人好不好?我会拖住父母的,只要我们不结婚,她们就不会发现你的问题,然后等你有宝宝了再结,这样你就不会有压力!你不要放弃我我好不好?”我把头埋在他怀里,闷声说着对不起。他拍拍我的背:“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这不怪你。你小时候整天吃面,肯定没有营养啊!从现在起我天天煮好吃的给你补补好不好?”
其实我们都知道,自然怀孕的几率很低很低。但我们都愿意为了彼此坚持下去,只要还有一丝希望,都不能放弃。
29岁这年,他从支教的地方调回了城里。因为孩子的原因,我们原计划的婚礼只能无限的往后拖延,他顶住父母的催促和怀疑,我则努力治疗;这一年我四处打听好的中医,好的医院,中药西药都吃了个遍……我努力配合治疗,长期运动健身,但就是从没成功过,就在我灰心焦虑的时候,他装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我知道,他其实比我更焦虑。
30岁生日的那天,他花重金定下个酒店。我知道后说了他一顿,可当我看到窗外的景色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外面黑色的夜幕衬托着城市的灯光,好像是满天的星星,他轻轻环抱我,满怀都是柔情,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亦不会有比我更爱他的女人。
我回到医院复诊那天,医生给我判了死刑,我只能寄希望于试管了。离开时,妇产科手术室外排着长长的一队人,医生说她们都是要流产的,我看着她们或平、或微突的肚子,心情无比复杂。
做试管需要很多很多的钱,纵然我们各自缩减吃穿存了一年,却依然不够。无奈下我只能回家向父母求助,父亲沉默不语,母亲听我说完就进了房间,过了会儿拿出5000块钱放在桌子上:“我们就这么多了。”
我拿起那叠钱,苦笑说:“妈,你还记得你说的吗?你说:只要我把钱给你存着,我以后需要的时候你会给我的啊!我知道那些钱你都拿去买了房子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怎么也不可能只有5000,你要是不想帮我就明说,何必这样敷衍?”
“你哪里拿了好多钱给我们?大不了就一万多”母亲一本正经的开始算账。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要钱的话就去把你弟弟房子拆了吧!”
我不再说话,憋回眼泪,放下那5000块钱,转身走了。
姐姐知道后给了我3万,我知道那差不多是她所有的资产了,毕竟她的面馆也只能勉强糊口。弟弟也因此知道了父母拿了我的钱买房子的事情,愧疚中决定把房子卖了,弟媳大着肚子全力阻止,闹得差点离了婚。父亲给我打电话,说:“算我求你了,不管你怎么样,你别影响你弟弟的家庭。”
加上姐姐给的钱和我们自己存的,都还差一点。医生说我年纪大了,越拖越不好做,我们商量之下,决定由他回家向父母要钱。他的父母见我们迟迟不结婚,早就有怀疑,现在他又回家要钱,更是可疑了。在父母整日的逼问下,他急的夜里睡也睡不着,渐渐的竟然长出了白头发。最终,他的姐姐猜出了答案。
与他分别那天,天气好极了,天空蓝得像一片汪洋的大海,海上还飘着几朵洁白的棉花糖。他默默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我不敢看他的脸,像上次一样,默默的收拾好自己所有东西,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留我,也没有抱我。我提起口袋,匆忙离开,没有回头,也没有哭。
32岁那年,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生活。我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依旧跟着同事们一起运动一起八卦、节假日照常回到小镇去和姐姐聊天、去看干妈,她已经住进了养老院,苍老得认不出任何人了,只是每次看到我时,还会记得追问:“你男朋友怎么没来?”我笑笑说:“他在上课呢!”
我的内心已经腐朽,面上还是笑颜如花。
生活又回到原点,但我已经有过他,有过温情和快乐,我始终意难平,于是我开始喝酒。刚失去他的时候,我整夜整夜睡不着,闭眼就是他的脸他的声音。我把和他的照片全部洗出来,做成了一本相册,夜里想他时就翻着相册喝酒,最后抱着相册睡到天明,日复一日的循环,然后喝得越来越多……我想,当有一天我不喝酒也能睡着的时候,大概就是我放下他的时候了吧。
同年,我与父母彻底决裂,弟弟的第一个孩子也在这一年出生。姐姐说父母过得很不好,弟媳生了孩子后脾气越来越坏,时常对着父母大吼大叫,父母忍不下去就搬回了老房子住。他们退休金很少,老两口过得紧巴巴的,而弟弟对我有多愧疚就对他们有多埋怨,狠下心不管他们。她劝我时常回去看看,但我不想再见他们,能做的只是见了弟弟一面。此后,家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那一两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星空是他、风是他、梦里也是他……我也曾想过轻生,但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强一些,现在想来都那样无法忍受的心痛和遗憾,就在时光的流逝中逐渐过去了。
35岁那年,干妈离世。她的女儿还是没有音讯,我跪坐在灵堂前,心如死灰。
36岁那年,我实在太无所事事了,没有家庭,也没有朋友。酒喝得太多,身形逐渐胖了起来,我觉得我实在活的太久了,这样一只老僵尸应该找点事情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于是我又重新拾起纸笔,开始画画,一头钻进了书画里,这辈子都没能出来。
40岁这一年,我居然遇到了一个追求者,他早年丧偶,带着一个女儿,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实人,但我不想结婚了。我的心态从未这样平和过,就这样孤独终老也没什么不好,唯一挂念着的人就是洪艳了。
44 岁这年,父亲离世,弟弟当上了校长。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没想到再见时竟然就是生离死别。母亲已经老得满头白发了,跪在父亲灵堂前絮絮叨叨的一边说一边哭,而孙子辈的侄儿侄女们正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玩耍,他们还太小,不懂什么是离别。父亲葬礼过后,我搬离住了十几年的宿舍,回家与母亲同住,弟弟说要调我去他们学校做份更轻松的职业,我拒绝了。我怕有一天他回来找我,找不到。
我和母亲倒是相处得比年少时融洽多了。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念叨着要给我找个伴儿,还有让我戒酒。这两样直到六年后她离世,我也没有做到。
母亲是在在重症监护室离世的,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个地方,老师是在这里走的,连母亲也是。我们姐妹三个围在她床前,她颤抖着嘴唇一张一合的说话,姐姐和弟弟都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但我听见了,她说:“老二,妈对不起你!”
曾经工作过的会所,十几年内易了无数次主,最终在扫黄打毒那年关了门,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公园,我时常会去那里走走,但再也没见过小少爷。
姐姐已经当了奶奶,面馆早已经关了门。现在就整天带着牙牙学语的孙女,我笑话他不会享福,而每当这时,姐姐就沉默不语。弟弟当了校长,他的女儿都已经结婚了,但他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我,总是在各种弥补,对我各种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