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95)
“这点,我能理解。”
“对了,你个人的事怎样?余刑还有多长?”
“还有一年二个多月。”
“那也快了。”
“再快也赶不上你老兄,来时比我晚,走时却远比我早,真是佩服你啊。”
“不能这样说,我只是运气稍好点罢了。”
“有些事是不能全归之为运气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是没借口可讲的。”
“其实,你也是比上虽然有些不足,但比下却是很有余啊。”
“老杨,出监后准备做什么工作呢?总不会从此不再拼搏了吧?”
“干还是要干的,但到底干些什么,目前确实很难说。”
“你觉得仍继续留在原地,像我们这种人,恐怕什么事都干不成?”
“不可否认,像我们这样坐过牢的人,出去后要想找一份工做,除非是隐瞒这段个人历史,否则,确实非常难。”
“就是呀。”
“除非自己投资自己干,但这也非常不容易,最关键的当然是资金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到国外去发展?”
“当然有,但也很不容易啊,不要说别的,就是出国时政审这一关恐怕就过不了。”
“据我所知,现在有不少国家接受技术移民,如果能以这种形式出国去谋求发展,不是很好么?”
“技术移民的事,我知道一些,如加拿大就接受技术移民,但据我所知,凡犯过原所在国刑事处分的人,一般都很难通过相关审查的。”
“不过,以目前这种状况,我总觉得留在国内,是很难有所发展的。”
“我知道,关键是如何建立起通道,没有通道,想出国发展,也是非常不现实的。”
“说实话,我对自己一年后出去做些什么,心中一点数也没有,感到十分地茫然。”
“此事看来急不得,而且急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
“唉,也只好如此了。”
5
今天是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六日。张剑波已经调来图书组开工有一个多星期了,而且,杨凡昨天又把王长根也顺利弄到图书组来了,如今张剑波和王长根全都已经成为图书组的正式成员。
此二人内心都十分明白,自己之所以能顺利调到建新学校来,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有杨凡的大力帮助,所以,他们二人对杨凡可以说是充满着感激之情。而杨凡一方面感到临出监之前总算替高科长尽了一份意,心中顿感轻松不少;另一方面觉得临走之时还能做两件好事,也算是善心一片。
下午,杨凡正在向张剑波移交有关《建新报》的一些工作,突然,高科长走进了资料室,他示意杨凡让张剑波回避。待张剑波走了,高科长对杨凡说:“后天上午八点半,监狱要召开一次宣判大会。”
“是什么内容呢?”
“将宣判七名犯人的死刑,而且,宣判完之后将会立即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这七名犯人所犯何事?为何非枪毙不可呢?”
“这七名犯人,本来已被判死缓或无期徒刑,投牢之后又公然抗改,所以,才会加重惩处的。”
“他们七人投牢后,有没有具体做过什么错事呢?”
“还不是与其他犯人打架斗殴,不过,其中有一个犯人好像是由于私偷工厂里的东西出去变卖且数额较大。”
“这七个人怎会如此糊涂,本来已判了重刑,按理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呢?真是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他们的父母要是知道此事,岂不会伤心欲绝么?”
“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的。”
“是啊。”
“这可能是你出监之前的最后一场重大活动了,你还是要费点心喽?”高科长笑道。
“您放心。”
“另外,到时会有不少武警来站岗的,气氛也会比较严肃,你要交代学校里的其他犯人,凡事务必小心谨慎,绝不可自招祸灾啊。”
“我明白。”
“新来的两人怎么样?”
“不错,也比较谦虚,毕竟在外面时都是具有一定地位和身份的人,做事还是能够把握住分寸的。”
“那就好,你要多提醒他们,也要尽可能多教他们,让他们能尽快地适应学校和监狱的新环境。”
“我会的。”
“另处,宣判大会的标语必须用黑布白字制成才行,标语的内容等下我让欧阳干事给你。”
“好的。”
“还有,到时全监的男女犯人都要参加宣判大会,会议场地也要好好规划一下。”
“我知道。”
“你负责组织一下就行,具体工作多让他们去做,这也是让他们充分锻炼的一个机会呀。”
“谢谢你的体惜,我明白怎样做的。”
“哎,真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啊,年纪轻轻,就这样把命给丢了。”
“说得是。”
“但愿这件事过后,能有更多人引以为戒,真正做到警钟长鸣才好啊。”看得出高科长还是有一颗仁慈之心的。
“我想应该会的,不过,如此这般做法,代价实在太大了。”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国法无情嘛。”
“但法律也是由人来掌握的呀,能不让人死最好是留人一命为好。”
“这是你个人的善良心愿,但法是不容情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仅是因他们有打架斗殴行为,就把他们改判为死刑,实在有些太残忍了。”
“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了。”
“这我知道。以后监狱对犯人进行监规纪律教育时,又多了一个活生生的反面典型材料了。”
“这真正是血的教训啊。”
高科长走后,杨凡再也坐不住了。他来到学校大厅慢慢度着步,边走边思索着什么。这时,叶华明忙站身来:“杨主任,有事么?”
“哦……没有。”杨凡猛然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表现。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干脆往南巷走去,假装起检查教室卫生来了。他逐个教室一一看了一遍,然后,才踏着正常步伐回到了资料室里坐下,点燃了一支香烟独自吸了起来了。
第二天下午一开工,杨凡刚刚坐定,陈有祥不知不觉地走了进来。
“老杨,听说要开宣判大会了,是么?”
“你听谁说的?”杨凡反问道。
“许多人都知道了,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杨凡坦然答道。
“听说要枪毙好几个人哩。”
“是的。”
“枪毙几个?”
“七个。”
“哇,这可是监狱很多年来枪毙犯人最多的一次啊。”
“没错。这个事你知道就是了,暂时还要保密喽。”
“你放心。”
“我倒是无所谓,我担心的是你,万一不小心给人家抓住小辫子不放就麻烦大了。”
“我知道,你反正是还有几天就要出监的人,一切已无所谓了。”
“老陈,我走了,你以后凡事多加小心才是。古人说得好:平安就是福啊。”
“对。就是这样,特别是在监狱里面生活,更应事事小心才行。”
“你好像有好长时间没有拜山了,是吧?”
“没错,父母虽说都已退休了,但毕竟他们年纪也都大了,来一次不容易。况且,我早已写信告诉他们,来探监一次,既辛苦又花钱,倒不如把省下的钱,寄一点给我,也好改善改善伙食,以免把身体给弄垮了。”
“这样做也对,起码图个实惠嘛。”
“我就是这样想的。”
“现在家里每月给你多少钱?”
“二百元人民币。”
“每天买一个菜吃也差不多够了。”
“只能凑合着过吧。”
“你现在仍有多少余刑?”
“还有十三年。”
“还有这么长呀?”杨凡显得有点惊讶。
“是呀,我是没法同你老兄比的了。”
“慢慢来吧,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是的。”
“坐牢长一点不要紧,关键是切莫把自己身体给弄垮了,不是有一句叫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保重身体应始终放在第一位才是。”
“你说得很对呀。”
“其实,我始终认为,你应利用平常时间多写点文章才对,虽然我也知道,在监狱里所写的文章中,大部分所说的都是违心的话,但也是没法子的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句话用在监狱里面也是适用的,为了能早日出监而违心地写一些鼓励积极改造的文章,也可算是一种适应环境的不得已而为之的有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