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36)
“其实,据我所知,现在中队的严管队里,除了关有像老钱这类从禁闭仓里半解放出来的犯人外,更多的还是老弱病残犯人,因为这些犯人早已失去了劳动能力,只好全部集中关在新收巷的严管仓里。从某种意义上讲,严管队实际上早已成了全监老弱病残犯人的收留所了。”何强笑着说。
晚上十一点钟响起就寝铃声,这是杨凡第一次在监狱的监仓里睡晚觉,但由于白天坐车一路颠簸,身体早已疲惫之极,如今终于可以安心地睡觉了,所以,杨凡听到就寝铃声一响,赶紧打开中队发给他的那床被子,躺下睡觉了,自此,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六点整,起床铃响起,杨凡迅速穿衣起床,整理好个人内务,就爬下床到洗手间洗漱去了,由于没有牙膏和牙刷,所以,他只得用清水荡一荡口,一切只能得过且过,顺其自然。
早上七点钟,所有新收巷的犯人被要求带上小凳子到仓外走道的北端集合开会。开会之前,由何平代表队长点名,所有被点到名的犯人要求必须立即站起身大声答“到!”在点名过程中,有一名其他仓的犯人正在与另一名犯人低声私语,这时,一名佩戴有监督岗标志的犯人走了过去,顺手抓起一只小凳子用力朝那说话犯人身上砸去,连砸了几下之后,可能觉得仍不过瘾,又朝已摔在地上的那名新犯猛踢了好几脚,直到早已站在点名台旁的队长出面叫停才罢手。这是杨凡来到监狱服刑后第一次亲眼目睹打人的情况,所以,对他的刺激比较大,以致他私下反复告诫自己:凡事要小心,再小心,不可越雷池半步。
今天给新投犯开会的原来是中队的副指导员,他姓张,犯人们都称呼他为张指。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要求所有新投犯必须首先明确“三句话”,即这是什么地方?为何来这里?来这里干什么?也就是说这里是监狱,是无产阶级的专政机关,因为你们都犯了罪才会来到监狱,而到监狱来则是为了强迫接受改造。张指还进一步要求所有新投犯,要自觉端正改造态度,明确改造目标,坚持走劳动改造自新之路,必须要从现在开始以积极的改造态度,用汗水去洗涤自己罪恶的灵魂,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个光明的改造前途。
会后杨凡才明白,刚才会议是整个入监教育的一部分,以后还要进行多次。
当天下午,是对所有新投犯进行队列操练,而且,整个队列训练过程都是由新收巷的犯人正副组长在该巷监督岗的配合下进行的,当天值班队长只是在一旁起监视作用,用不着亲自去喊口令和带队操练。
不仅如此,经过一天的观察,杨凡知道,其实在监狱里犯人的日常改造活动包括政治学习、队列训练和生产劳动等,都是以犯人管理犯人的形式进行的,队长只是起个指导和监视作用。但是,对每一名犯人而言,他们非常害怕队长,只要有队长在场,犯人们都变得更特别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半步。
对此杨凡心中曾一度感到有些纳闷,后经打听才知道,原来所有队长手中都拥有很大的权力,他们都可以独自做出对犯人的处罚决定,如可将犯人用镣铐铐在中队大厅或其他任何地方如厕所等的铁栏上,可令犯人长时间地蹲或跪在一边,可以对犯人进行扣分处罚,如果一名犯人一次被扣3分,一年中扣3分次数达两次以上,中队将取消该名犯人评改造积极分子和减刑资格。此外,队长还拥有可将犯人送进禁闭巷关禁闭的权力,按监狱规定,一名犯人如果一年中被关禁闭一次以上,那么,将同样取消该名犯人获得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和当年度减刑的资格。正如在看守所时黄金宝所说的那样,能否获得改造积极分子称号与减刑及减刑幅度密切相关。
按有关规定,一名犯人投牢后的第二年开始可享有被减刑的机会,但如果在这两年里,能争取到队长给他一个监狱级改造积极分子称号,那么,在其他方面未犯大错的情况下,他至少能获得减刑一年半的减刑幅度;如果在这期间能够有幸得到省级改造积极分子或立功机会,则他至少能获得减刑二年半以上的减刑幅度。随着杨凡在监狱服刑时间一长,他更进一步明白,官家的监狱犯人管理方面有两大绝招:一是,依据犯人的现实改造表现而实行有弹性的减刑制度;二是,在监狱里全面实行以犯人管理犯人的制度。而且,此二项制度相互依存,并行实施。因为,如果没有第一条减刑制度,那么第二条以犯人管理犯人的制度就无法实施,反之亦是。
正因如此,在监狱犯人与犯人的关系长期比较紧张,以致说话都要格外小心,相互提防,成了监狱犯人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生存心态。不然的话,若你平时说错话或不小心触犯了监规纪律,则为了争取表扬或立功机会而告发你的犯人,将大有人在。
有一天晚上,学习时间过后,何平来到十号仓找何强聊天,其实平时他也常来十号仓坐,但这次明显地看得出,他的情绪很低落。杨凡此刻在床上正给家里写信,只见何平刚一坐下就对何强谈到了新收巷犯人组长李明,说这个李明最喜欢向队长打小报告,今天上午,他向张副指导员告发自己在仓里喝酒,以致刚刚在张指面前挨了一顿批评,并扣了改造分2分。只听何平气愤地说:
“他娘的,他那像是□□,我看呐,他早已是积极靠扰官家的积极分子了。”
“平哥,你说他是□□?他犯的是什么事呢?”
“听说在一九□□年的‘□□’事件中,他曾组织学生上街□□,因此被判了七年有期徒刑。”
“按理说,他也算得上是一名忧国忧民之士,为何如今却成了只知踩上别人身上往上爬的奸佞小人呢?”
“这个只有天知道,不过在这种鬼地方,人都全变态了,每个人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想的还有一套,人人都变得妖精了,有时你根本弄不清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平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看来唯有一切小心了。”
“其实平常我并不喝酒,昨天因是我的生日,中队小炒房的老邓,特意塞给我二两白酒,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在外面时最贪这杯中物,如今又是生日,于是,就在小炒房买了一份尖椒炒肉片,将二两白酒全都灌下肚了。虽说我私下喝酒不对,可我又碍了谁呢?唉,真他妈的活见鬼。”
“噢,平哥,我投牢已快一个月了,应该要下中队了吧?”
“这很难说,一切要看下面中队需不需要新投犯人,据我所知,现在监狱里各大队、中队都已人满为患,短期内很难会要新人。你只来了一个月算啥?我告诉你,在我们这条新收巷里,来了有半年多仍未下队的也还不少数哩。”
“平哥,这我又不懂了,监狱里各大队、中队本就是强迫犯人劳动改造的地方,难道新投犯下队还要事先征得各大队、中队的同意?”
“虽不全是如此,但事实上也差不多。一般说来,新投犯下不下队或下到哪一个大队、中队主要是由监狱狱政科主管,但是由于各大队或中队多增加一名犯人就要向监狱多交一份钱,如今各队的经营效益早已大不如从前,各队领导们出于自身工作成绩的考虑,往往会拒绝狱政科向他们队里安排新犯人。”
“啊,听来这倒有些新鲜,平哥,要是下面队里一直不接受我们,难道我们就要在这里长期待下去不成?另外,刚才你说下面各队每增加一名犯人就要向监狱多交一份钱,这是这么回事,这钱多吗?”
“是这样了,按现行有关规定,每个大队或中队必须按其所管犯人人数每月每人向监狱交纳八十元钱,然后,监狱将这笔钱收齐后再上交到其上级主管部门即监狱管理局。所以,现在情况是,不要说各队不想轻易接受新犯人,就是整个监狱对各地看守所新判刑犯人的接收也是很慎重的。我听说,今年仅S市看守所根据事先达成的接受新投协议,就要向我们监狱支付五百万元人民币,以此作为监狱接受来自S市看守所一定数量新投犯的条件。”
“但是,所有犯人来到监狱后,并没有座享清福,而是拼命地为监狱干活,难道一名犯人一个月的劳动价值还达不到八十元人民币?”